夜风卷着焦糊与血腥的气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基地的咽喉。
警报声尖锐地撕裂夜幕,与地窖深处传来的、已经分不清是痛苦还是狂喜的嘶吼交织成一片炼狱般的交响。
苏晚晚走在林修远身侧,背影被身后冲天的火光拉得极长,仿佛一尊从地狱走出的神祇。
她的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基地脆弱的神经上,沉稳而致命。
林修远紧紧攥着那份滚烫的劳工名册,手心里的汗几乎要将纸张浸透。
他侧头看着身旁的女人,她的脸上还沾着烟灰,眼神却比最冷的寒星还要亮,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刚刚掀翻的不是雷莽的巢穴,而仅仅是牌桌上的一局牌。
“你……你这是在赌命。”林修远的声音干涩,喉结滚动,“顾昭司令最恨的就是失控。你把B3区搅成了一锅沸粥,他可能会把你当成比雷莽更大的威胁,直接抹杀。”
苏晚晚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处影影绰绰的建筑轮廓。
“威胁?”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三分讥诮七分笃定,“不,他会看到价值。一个腐烂的、产量逐年下滑的矿区,和一个能让它起死回生的机会,你猜他会选哪个?”
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林修远,夜色也无法遮掩她眼底的锋芒:“雷莽能给他的,是谎报的产量和一堆濒死的劳工。而我,能给他真实的矿脉数据,以及一支……懂得感恩的、恢复了力气的劳动力。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让他看清了自己地盘上的脓疮有多大,还亲手替他剜掉了。他不但不该杀我,还该谢谢我。”
林修远被她这番话震得哑口无言。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奋起反抗的女人,直到此刻才惊觉,她的每一步都在算计之内。
从点燃雷公藤制造混乱,到引爆油管威慑雷莽,再到最后用新鲜空气唤醒劳工们的怒火,这不是冲动,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人心为战场的政变。
“跟我来。”林修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领着苏晚晚和被阿竹搀扶着、仍在瑟瑟发抖的小穗,拐进了一条偏僻的维修通道。
他们最终在一间狭小的备用电力室里安顿下来。
这里充斥着机油和尘埃的味道,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
阿竹找来一块还算干净的帆布,小心地铺在地上,让虚弱的小穗躺下。
女孩的眼神依然空洞,似乎那地窖的黑暗已经永远烙在了她的瞳孔里。
“谢谢你……谢谢……”阿竹跪坐在苏晚晚面前,声音哽咽,除了这两个字,她再也说不出其他。
她见识过苏晚晚撬锁时的冷静,也听到了她引爆一切的决绝,这个女人的恩情,重得让她无法承受。
苏晚晚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小穗苍白如纸的脸上。
“让她好好休息,噩梦总会醒的。”她说着,视线却转向了林修远,“顾昭的人,什么时候到?”
“快了。”林修远看了一眼腕上的终端,“基地的快速反应部队五分钟前已经封锁了B3区,现在正在清点伤亡和控制暴动的劳工。司令的传唤令,随时都可能下来。”他看着苏晚晚,语气复杂,“你真的想好了?地脉司的实权……那不是一个闲职,那是基地的命脉之一,里面盘根错节,雷莽只是其中最跋扈的一个。你一个外来者,没有任何根基……”
“没有根基,才最干净。”苏晚晚打断他,“一张白纸,才好画出新的图景。至于盘根错节?正好,我最擅长的,就是砍断那些烂掉的根。”
话音刚落,林修远的终端发出一声轻响。
他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来了。司令让你一个人去中央塔顶层见他。”
阿竹闻言,紧张地抓住了苏晚晚的衣角。
苏晚晚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衣物,仿佛不是去接受审判,而是去参加一场晚宴。
“照顾好她。”她对阿竹说完,又看向林修远,“名册交上去了?”
“交了。连同你的三项要求,一字不差。”
“很好。”苏晚晚点头,再没有一丝犹豫,迈步走出了电力室。
中央塔是整个基地的最高建筑,一部专用的高速电梯将她直接送往顶层。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冷冽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和她想象中的奢华办公室完全不同,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指挥舰桥。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整个基地的夜景,远处B3区的火光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室内光线幽暗,只有无数屏幕闪烁着幽蓝的数据光芒,将一个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的挺拔身影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那就是顾昭。
他没有穿制服,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作战服,身姿笔挺如松,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出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喙的威压。
“苏晚晚。”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喜怒,“荒骨6号废弃星球,罪民编号E-734。三个月前抵达本基地,被分配至后勤部杂役。履历很干净,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苏晚晚静静地站着,没有接话。她知道,现在是对方的回合。
顾昭缓缓转过身。
他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五官深刻如刀削,一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的视线落在苏晚晚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你毁了我的B3矿区,杀了我任命的区长,煽动了三百名劳工暴动,造成基地近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安全事故。”他陈述着事实,语气依旧平淡,但空气中的压力却陡然增加了数倍,“然后,你让林修远告诉我,你要B3区两个女孩的自由,要一处独立居所,还要……地脉司的实权。”
他走到苏晚晚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步。
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比雷莽的暴戾更加令人窒息。
“告诉我,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胆量?”
苏晚晚终于抬起眼,直视着他,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是顾司令你给了我胆量。”
顾昭的眉梢微微一挑,显然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
“如果这是一个铁板一块、毫无缝隙的基地,我今天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还在地窖里等着发霉。”苏晚晚的声音清冷而清晰,回荡在空旷的指挥室里,“但事实是,雷莽能贪墨物资、虐杀劳工、谎报产量长达数年之久,说明基地的监管系统早已形同虚设。地脉司从上到下烂成了一滩污泥,才给了我这种‘罪民’撬动它的机会。”
她向前一步,反而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气势上竟丝毫不落下风。
“我毁掉的,是一个已经报废的、只会不断吞噬你资源的烂摊子。我杀掉的,是一个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和亏损的蛀虫。我煽动的,是一群快要被你的人逼死的可怜人。而我给你的,是一份详尽的、记录了所有黑账的名册,一个让你彻底整顿地脉司的绝佳借口,以及一个能让B3矿区在最短时间内恢复甚至超越以往产量的承诺。”
她迎着顾昭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我不是在提要求,司令。我是在和你做一笔交易。用一个不值一提的‘罪民’身份,换取整个基地能源命脉的新生。这笔买卖,你稳赚不赔。”
整个指挥室陷入了死寂。只有数据流在屏幕上无声地跳动。
良久,顾昭的嘴角,竟然缓缓地、向上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有意思。”他说,“地脉司交给你,你凭什么保证产量?”
“凭我能看懂那些被雷莽当成废石的地质报告,凭我知道哪条矿脉已经被挖空,哪条新矿脉被他故意隐瞒下来当做自己的小金库。”苏晚晚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更重要的,是凭那些重获新生的劳工。让他们吃饱饭,给他们应得的酬劳和尊重,他们的双手,会比任何机器都更有效率。”
顾昭盯着她看了许久,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彻底剖开。
最后,他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的夜景。
“你的三个要求,我准了。”他的声音传来,带着最终的决断,“通行令和独立居所的钥匙,林修远会给你。地脉司的任命书,明天早上会送到你手上。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我要看到B3矿区的第一批产出,必须比雷莽上报的最高月产量,高出三成。”
他侧过脸,眼角的余光冰冷如铁:“做到了,地脉司司长的位置就是你的。做不到……”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加沉重。
“一言为定。”苏晚晚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向电梯。
当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时,苏晚晚才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半小时后,林修远将她带到了一处位于基地生活区边缘的独立小屋。
小屋不大,但五脏俱全,最重要的是,它干净、整洁,并且只属于她一个人。
“这是你的身份识别卡和居所钥匙,”林修远递过一张金属卡片,“阿竹和小穗姐妹的自由通行令也办好了,我安排她们暂时住在医疗部观察,小穗的身体需要调理。”
“多谢。”苏晚晚接过卡片,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林修远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顾昭司令不是雷莽,他是一头真正的猛虎,在他身边做事,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
苏晚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推开了小屋的门。
屋内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柔软的床铺,干净的桌椅,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食物配给机。
她走到床边,伸手触摸那床看起来就十分温暖舒适的被子。
然而,就在她指尖抚过那崭新柔软的织物时,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张小脸,另一床单薄、潮湿的破旧毯子,以及一声被死死压抑住的、滚烫的咳嗽声。
那是在她被抓进雷莽的地窖之前,在那个比地窖好不了多少的、混乱不堪的临时棚户区里,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
苏晚晚的眼神骤然一冷,刚刚赢得一场豪赌的些许松弛瞬间荡然无存。
雷莽的账清了,可另一笔债,却到了该偿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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