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铁皮屋内的空气终于不再灼人。
小石头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滚烫的额头也恢复了正常的温度,均匀地起伏着。
阿竹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一下下轻拍着弟弟的后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自己也累得眼皮打架。
苏晚晚借着一盏充电台灯的微光,正小心翼翼地清点着那半箱用命换来的抗生素。
她将一排排药剂码放整齐,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瓶,心中盘算着这些药能支撑多久。
忽然,她的指尖在一个与其他药盒质感截然不同的硬质方盒上停住了。
那盒子通体漆黑,没有印任何药厂的标识,只在盒盖的角落烙印着一个低调的银色徽记——昭明基地科学部的内部纹章。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撬开盒盖,三支被固定在黑色天鹅绒凹槽里的注射剂静静躺着,针剂内是澄澈如水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这不是抗生素。
这是“免疫增强剂”。
苏晚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东西她只在基地的内部资料里见过,是专供给金字塔顶端那几位高层,用于抵抗末世病毒侵蚀、延缓身体机能衰败的特级药物。
每一支在黑市上都是有价无市的传说,能换来足够一个百人团队生活一年的物资。
沈宴……他偷的竟然是这个?
那句在巷道里听起来像是狡辩的话,此刻重重地砸在她的心头——“为了那个孩子”。
她原以为他指的是某个病重的孩子,需要天价药品。
可现在看来,她想错了。
抗生素是救急,而免疫增强剂,是续命。
什么样的“孩子”,需要用这种东西来续命?
苏晚-晚猛然间想通了什么。
不是“那个孩子”,而是“那些孩子”。
沈宴不是贪婪,他是在用自己的命,去换一群孩子的命。
他偷的不是药,是昭明基地高层才能享有的、健康的权利。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要疯狂得多,也……有原则得多。
她迅速将其中一支增强剂抽出,小心翼翼地藏进自己药箱的最底层夹缝里,以备不时之需。
剩下的两支,她找了个空的抗生素药盒装了进去,用胶带封好。
然后,她翻出一张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基地旧地图,在边缘区一个废弃的地铁站入口,用红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那里是沈宴的老巢,也是基地里最混乱的流浪儿童聚集地。
次日黄昏,残阳如血,将整个废土染上了一层凄艳的色彩。
苏晚晚没有再去黑市那个鱼龙混杂的药摊,而是直接绕到了基地的边缘地带,朝着地图上标记的地点走去。
废弃的地铁站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锈迹斑斑的铁梯斜插入黑暗的深渊。
一个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少年正蹲在铁梯旁,费力地啃着一块能硌掉牙的黑麦硬饼。
看到苏晚晚的身影,他像只受惊的野猫,瞬间从地上弹起,本能地后退半步,
是昨晚那个被她放走的孩子,豆芽。
苏晚晚没有靠近,只是在他三步开外停下,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
她将手里那个普通的药盒朝前递了过去,轻轻放在布满灰尘的台阶上。
“这个,拿去给你头儿。”她的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入口处异常清晰,“顺便替我带句话,下次,别再碰用来救孩子命的药。”
豆芽彻底愣住了,他看看地上的药盒,又看看眼前这个面色平静的女人,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你……你不去安全部举报我们?”
在边缘区,偷窃高价值物资,尤其是药品,一旦被举报,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他已经做好了整个据点被连锅端的准备。
苏晚晚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我举报了有什么好处?让沈宴被处决,然后你们这三十多个孩子,全都活活饿死?”
她站起身,不再看他,转身准备离开。
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完成这场交易,或者说,划清一条界线。
她救她的家人,他护他的孩子,井水不犯河水。
“等等!”豆芽突然在身后大喊了一声。
苏晚晚的脚步微顿,但没有回头。
豆芽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夹杂着困惑与敬畏的颤抖:“沈哥……沈哥说……你比顾昭那家伙,更讲规矩。”
顾昭。
听到这个名字,苏晚晚的背脊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那是基地巡防队的队长,以铁血手腕和“绝对秩序”闻名,也是她曾经的……故人。
她没有回应,只是停顿了片刻,便重新迈开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之中。
同一时间,位于基地核心区的科学部内,一片死寂。
林修远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指尖在虚拟光屏上飞速划过。
屏幕上显示的,是昨夜失窃的那批抗生素的库存数据。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不对劲。
根据沈宴在黑市上出货的数量,和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失窃量应该与账面流失完全吻合。
可数据显示,昨夜仓库里真正被带走的抗生素,仅仅是账面上记录的失窃总量的三分之一。
另外三分之二,凭空蒸发了。
他调出粮仓外那条偏僻巷道的监控录像,反复播放。
画面在某一帧定格——一个瘦削而敏捷的身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消失在监控的死角。
是苏晚晚。
林修远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她截胡了沈宴的货,却没有来向他报功,更没有将所有药品据为己有。
她只拿走了沈宴偷走的那部分。
“她没报功,也没全拿……”他摘下眼镜,用指关节按压着疲惫的眉心,低声自语,“晚晚,你到底在算计什么?”
他的目光转向另一块屏幕,上面是边缘区近一周的人口流动与生命体征监测图。
一条异常的数据曲线吸引了他的注意——就在废弃地铁站周边区域,婴幼儿及儿童的死亡率,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出现了断崖式的下降。
林修远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基地最阴暗的角落里悄然铺开,而苏晚晚,就站在蛛网的中心。
深夜,地铁据点深处。
沈宴像一头湿透了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了回来。
他浑身散发着刺骨的湿冷寒气,脸上几道新鲜的划痕还在渗着血珠。
他一把扯下湿透的外套,豆芽立刻迎了上来,将那个从苏晚晚手里拿回来的药盒递上。
“沈哥,她……她把药还回来了。”
沈宴接过药盒,随手打开。
当他看清里面那两支被黑色天鹅绒包裹的“免疫增强剂”时,即便是他这样刀口舔血的人,也倏然怔住了。
他深知这东西的价值,更清楚这东西一旦暴露,会引来多大的杀身之祸。
他本以为那个女人会拿着这个去跟林修远邀功,换取更大的利益。
豆芽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她说,她要是举报了,我们都得饿死。她还说……下次别碰救孩子命的药。”
沈宴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冰凉光滑的药管,沉默了许久。
忽然,他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大,在潮湿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快意和玩味。
“这女人……真他妈的不按常理出牌。”
他将增强剂小心收好,随即走到自己那张破旧的行军床边,从床底抽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地图。
地图摊开,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符号——“净水点”、“安全屋”、“巡逻盲区”、“电力枢纽”……这几乎是整个昭明基地的命脉图。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边缘区三号净水塔”的位置上。
那是供给整个边缘区,包括黑市和数个平民居住区饮用水的核心设施。
他拿起一支红笔,在那座净水塔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豆芽,传话下去,今晚有大动静,所有人找地方躲好。”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意,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低声自语:
“晚晚,你够胆救我的孩子,那我就帮你一把,先断了他们的水。”
铁皮屋内,苏晚晚也在自己的那张简陋地图上,用铅笔勾勒着什么。
她将基地的地形与记忆中的古籍阵法相结合,试图绘制出一张属于自己的“地脉简图”,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
突然,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地龙翻身,连她脚下的地面都感到了轻微的震动。
轰——!
阿竹被惊醒,猛地从简易床上坐起,惊恐地问:“姐,怎么了?是地震吗?”
苏晚晚霍然起身,快步走到狭小的窗边向外望去。
只见远方,净水塔的方向,一道刺眼的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将漆黑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紧接着,凄厉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基地。
她没有回答阿竹,指尖轻轻抚过地图上被她标注为“离位燥地”的净水塔位置,那里是全基地火性最旺、最易生乱的地方。
她轻声开口,声音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不是事故……是报复。”
这是沈宴的回礼。
一份送给她,也送给整个昭明基地的,疯狂而致命的回礼。
她迅速抓起挂在墙上的外衣,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阿竹,看好小石头,锁好门,谁来也别开。”
“姐,你要去哪儿?”
苏晚晚已经走到了门口,她的身影被窗外闪烁的火光和警报灯拉得忽明忽暗,眼神锐利如刀。
“走,去科学部。”她沉声道,“林修远必须马上知道——有人,要让整个基地渴死。”
夜风呼啸,夹杂着远处传来的混乱喧嚣,吹动着她额前的碎发。
她推开铁皮门,毫不犹豫地踏入了这场由她间接点燃的、席卷整个基地的风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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