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池归赶到时,墙上已经挂了两条醉鬼。
醉得稍微轻点那个望见池归来了简直如释重负,从满脸猪毛中挤出一个笑:“神医,您可算来了!小姜他拉着我聊了好半天,我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池归望向墙上的另一只醉鬼,显然没法把“聊了好半天”和向来沉稳的姜黄扯上关系。
“那个……您把您这位……搬回去?”野猪妖顺溜地从墙上跳了下来,晃晃只剩一层酒液的瓶子,“您要不也来一口?”
池归闻了闻味,知道这酒多半是自酿的烈酒,摇头拒绝:“不了,我酒量一般,要是倒在这就不妙了。”
他又望向桌上空空如也的两个酒杯:“说起来,姜黄的急事就是来陪你喝酒?”
野猪妖听出池归话里兴师问罪的意思,急忙为自己辩解,把姜黄救助人类奴隶的过程全须全尾给池归讲了一遍。
得知姜黄松手的真正缘由,池归眉间郁色少了一半,另一半仍紧咬不放:“我师弟从不喝酒,为何今天会醉成这副模样?”
问起这个野猪妖可就不困了,他高深莫测地望着池归,重重叹气:“这可就得问您自己了。”
“心里有疙瘩,才会想喝酒。您师弟醉后张口闭口可都是您啊!您可得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池归语塞。
岂止是最近,他好像一直以来都挺对不起姜黄。
“师兄……”
墙上突然传来一串凌乱的声响,池归仰头望去。
姜黄已经从墙头站了起来,摇摇欲坠踩在半片残瓦上想往下跳,他醉得厉害,明明脸冲着墙外,身子却在往墙内倒。
系在剑尾的穗子颤颤巍巍悬在半空,池归看得心惊胆战,冲着墙头大喊:“姜黄,这边。”
醉鬼虽然方向感不大行,耳朵却很敏锐,一个鲤鱼打挺掰回身子,稳稳找到了池归的方向。
姜黄慢慢蹲下,脑袋探出膝盖看着池归,却没了再往下跳的冲动:“师兄?”
“是我。”池归担忧地看着他,一旦姜黄有摔倒的迹象他都会立刻接住姜黄。
“不,你不是我的师兄。”姜黄很慢很坚定地摇头。
怎么喝醉了还不认人了呢……
池归有些哭笑不得,伸直双臂在姜黄面前晃了一圈:“你再好好瞧瞧我是谁。”
姜黄认真盯着池归,眼睛清亮,完全看不出一点喝醉酒的迹象,嘴上仍坚持:“你不是我师兄。”
等姜黄明早醒过来,他还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吗?那张永远冷静的脸会不会羞赧到露出破绽?
池归觉得这个样子的姜黄真是可爱极了,他当然不介意将错就错幼稚一把,陪姜黄玩认人游戏。
于是他笑问:“行,就当我不是你师兄吧。那你倒是说说,我是谁?”
姜黄蹲在墙头一动不动想了很久,靛蓝衣袍几乎与夜空融为一体,就连腰侧金黄的剑穗也与群星相衬。
就在池归以为晚风能吹醒酒精,一时的犯傻也将告一段落时,姜黄突然很轻地开口了。
“我知道了,你是来杀我的人。”
月亮从枝头摔落,入水跌得粉碎。
池归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的胸膛仿佛突然间豁开一个大洞,冰凉的血液机械般涌入这颗几乎不能跳动的心,许久才找回正常呼吸节奏:“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墨思?还是琮?”
姜黄不语,只静静看着他。
强烈的不安几乎压垮了池归,他来回踱步,想用重复的动作掩饰慌乱。
“一定是琮!我就知道他管不住嘴!我真是昏了头才把你和他留在一个房间!啊——我说那天他的表现怎么那么奇怪,原来是……原来是!”
池归说不下去了。
他还能在姜黄面前说什么呢?
其实我从来没把你当病毒,其实我想过带你离开这个世界?
太迟了,这些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算了,真要说出口有谁会信呢?
池归突然觉得现在慌张找补的自己很虚伪。心怀鬼胎哄骗姜黄的人是他,心安理得享受姜黄付出的人也是他,妄想用拖延逃避维修bug责任的人还是他。
知晓真相后,姜黄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待在他身边的呢?
池归几乎不敢往下想了。
月光下姜黄的目光清又浅,落在池归身上却成了沉重的审判。
“池归。”
重物坠落的声音。
系着金黄剑穗的剑落到池归面前。
“我要跳下来了,你用什么迎接我?”
姜黄终于站起身,晚风勾勒出他清瘦笔挺的身形,皮靴危险地踩着半块砖,一袭蓝衣猎猎作响。
周身灵力悉数消散,此刻的姜黄和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一条后路都没给自己留,是生是死全盘交由池归决定。
脆弱的瓦片终于蹋了,姜黄闭上双眼一跃而下。
从五米高的墙降落到地面需要多久?
姜黄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一闭眼再一睁眼,池归已经接住了他。
“你真是……”
池归喃喃,抱姜黄的手越发用力,语气不自觉带了哽咽:“对不起。”
姜黄疲惫地把头靠在池归肩上,酒精的后劲让他晕眩:“师兄背我回去。”
池归没说话,给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方才扔到地上剑是要捡的,池归放弃了把剑塞回姜黄腰侧的念头,默默收起剑和自己的弩挂在一起。
回去的路上池归走得很慢,姜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昏昏沉沉念着呢喃梦语:“师兄,别喜欢白芹了,来喜欢我吧。”
池归无声向前走,没接他的话。
“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阻止我滥用能力?为什么刚才不举剑杀了我?”姜黄低沉的声音离池归耳根很近,语气中的诘问意味听得池归心尖颤,他答不上来,只能埋头继续走。
姜黄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很不满意,伸手想把自己的剑拿回来,池归以为他想跳下来自己走,生怕他又摔伤,自然不许。
来回拉扯间姜黄抓住破绽探向池归的腰间,没抓到剑,却抓住了一个长条的东西。
池归变了脸色伸手想夺,姜黄敏捷地躲开他,从容展开了那个长条。
“‘专治黑泥病’?嗯?”姜黄眉梢上扬,“我的画作能被师兄贴身携带,真是荣幸。”
池归平时的能言善辩都喂了狗,面对铁证他只能选择装聋作哑。
“师兄啊,”姜黄很是替情敌着想,端着画卷认真思考,“白芹知道我的存在吗?要是被发现来找我麻烦怎么办,要是不想被抓个正着,师兄可得把我藏好了。”
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话尾欲断不断的小钩子霎时让池归红透了脸,他扭身想要拿回画卷,不料先前缠他死紧的姜黄松了劲,轻轻巧巧从他背上跳了下来,施施然坐到了地上。
“你究竟想怎样?”池归哑声问他。
姜黄四平八稳坐在地上,笑得很坏:“要么从我和白芹之间选一个,要么……亲我一次。”
“我要是两个都不选呢?”
“那今晚我就睡这儿了。”
这时候的姜黄倒有几分仗着酒劲任性的小模样了,他笃定池归不忍心放他一个人睡大街,打定主意要讨一份补偿。
“亲……亲你?”池归的脸瞬间烫得能煎鸡蛋。
“师兄以前没亲过别人?”姜黄的心情好了一瞬,接着又恢复平静,“也是,你忙着为白芹守身如玉呢,哪顾得上别人。”
“……别提那个名字了姜黄!”池归又羞又恼。
“好呀,师兄不提我就不提。”姜黄从善如流答应了。
池归缓了缓劲,勉强找到规则漏洞:“你说的亲你……亲哪里都行吗?”
姜黄立马把手藏到身后,爽快答应:“对,随便亲。”
这可不是随便亲的做派啊……
池归拿他没辙,反复给自己做了好几遍心理建设,终于还是蹲在了姜黄面前。
“你……闭上眼。”
姜黄噙着笑意乖乖听话。
“不许偷看。”
姜黄点头,屏住呼吸将黑暗中的触感无限放大,耳畔心跳如鼓,气息如轻纱抚上面颊。
蜻蜓点水。
如此温暖,柔软得不可思议,一触即离,触碰脸颊,掠过耳垂。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夜幕下略显凌乱的呼吸昭示着他们并不冷静的心。
许久,姜黄才缓过神来:“……师兄你带纸了吗?能写字那种。”
“你要纸做什么?”池归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几度。
姜黄认真道:“我想把你亲我这事记下来,万一明早醒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岂不是很亏?”
池归脸皮没有厚到能眼睁睁看着姜黄把这种事记录在案的程度,他赶紧拦住姜黄翻乾坤袋的手:“别!记在纸上万一纸丢了怎么办?你要是醒过来不记得,我会告诉你的。”
“真的?”姜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真的!我哪敢骗你!”池归振振有词把姜黄从地上扶起来,“咱们先去找地方凑合一晚吧……”
事实证明,池归不仅敢骗,还敢继续装模作样。
当姜黄问起昨晚发生什么时,池归镇定自若地把准备了一晚上的腹稿给姜黄背了一遍,整整列举了十条喝酒的坏处,愣是一点没提他是怎么把姜黄运回客栈的。
背完稿子,池归难得良心不安补了一句:“呃……姜黄,以后要是师兄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直接告诉师兄,别憋在心里。”
姜黄一直在看着他笑,听他说完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了,支起身子在池归脸上飞快亲了一下:“师兄,到底是我断片了,还是你断片了?”
他居然全记得!
被亲原来是这么刺激的感觉!
池归大窘,捂着脸半天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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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魔窟(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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