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亿叶打了镇静剂,现下还在睡着,甄城坐在医院的病床边守着她,表情呆滞,一动不动,略显佝偻的腰背在此刻好像被压得更弯了。
付随遇从水房接了水回来,鼓起勇气递给了他一杯,“叔叔,喝点水吧。”
“谢谢。”甄城道了谢,接过水来。
水是温的,但杯子捧在手里,却一丝温度也感受不到。
很难以想象,假如付随遇再晚一些来找他,现在一切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半个小时之前,他坐付随遇的车匆忙赶回家,一推门就被客厅的景象给震惊了——简直堪比鬼子进村!
茶几横斜,碎瓷片和碾成泥的水果粘在一起,花盆里的泥土泼了一地,她结婚时随嫁的镯子也碎成几瓣。
甄城血压一高,差点撅过去,多亏付随遇在后面扶了一把。
旁边,她房间的门紧紧关着。
俩人从柔声细气说到口干舌燥,却无论如何都等不到开门,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一般。
最后破门一看,甄亿叶已经几近昏死,整只右手都在扭曲着抽搐。
付随遇迅速判断了一下病况,轰着油门一路火花带闪电把人送到医院去,忙里忙外一大堆事弄完,付随遇后背的衣服已经湿了个透。
甄城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招呼付随遇过来,后者赶忙走上前去,坐到他身旁。
“小付啊,”甄城顿了一顿,整个人疲惫不堪,“多谢你去找我……谢谢你了。”
“别这么说叔叔。”付随遇简直受宠若惊,拍拍甄城的手背劝慰道:“叶子姐现在这样,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
“自打那场车祸之后,叶子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常常一个人坐很久,也不说话,甚至眼都不眨。”甄城揉揉脸,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我知道有一天她要爆发,只不过早晚的事。今天正好姓沈的那王八蛋过来,当了个引信……”
付随遇听着,自知自己母亲的行为也算是推波助澜,但他不敢说,只小声道:“对不起啊叔叔。”
甄城以为他是在因为没看好她而自责,略笑了笑,“这事怎么能怪你呢,孩子,这事不怪你。哎,我家这摊子烂事……”甄城抹把脸,“让你看笑话了。”
付随遇抿了抿唇,“叶子姐现在状态不稳定,随时都有承受不住的可能。沈……他不在家,叔叔您以后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晚上,省队大家伙儿为拿到团体资格赛而庆功。
这是省队的传统,但是碍于食堂还有其他队,所以不便张扬,只好每人带了一罐饮品到陈康国教练的宿舍嗨皮。
“干杯!”“切尔斯!”
大家异口同声小声庆祝,然后仰头痛饮。
陆影安随着人潮咽下一口旺仔,但其实她脸上并不见多高兴,目光时不时呆滞。
在不久前,她让人去甄亿叶住的小区打听了一下,得知沈凌寒又去甄家搅和。直到现在她家里还不曾点灯,再结合下午时跟甄城那一通电话,陆影安不难推测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陈康国在那边跟大家聊了一会儿,正说着比赛的事,转头一看自己的得意门徒竟然缩在角落里发呆,便了走过去。
“不高兴哇,是不是今天比赛有点累了?”
“不累。”陆影安仰面看天,“我想点事。”
“有什么事明天再想。本来今天就累,你又容易头疼,这要是弄不好,岂不是影响赛程。”陈康国说着,悄悄使了个眼色,“而且,今晚上到底是为了团体赛,你别太离群……”
“明明离群的不止我。”陆影安觑觑储羽,显然没把人放在眼里。
“别管谁,总之日程里你必须得在群里!”
陈康国拽了她一把,让她直视着自己,“我跟你讲,虽然这不是你第一次参加国家赛了,但你每一次都必须慎之又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懂不懂?”
“知道了。”她抓过旺仔牛奶,深吸口气站起身,“得了陈教练,小的我谨遵圣旨,这就投身酒池肉林,前去逢场作戏了。”
“……”
陈康国眉头一压,抬腿就要踢。
陆影安没什么力气躲,冷不丁被绊了一下,但她面不改色,施施然走入人群。
虽说陆影安向来张狂,但她也不是傻子,在这种关头也断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一身骚,所以她即使加入了交际圈,但对象还是仅限于陈魏,还有其他几个平时玩的好的队友。
但在这支队伍中,其实更多的人是中立的,即不加入陆影安和储羽阵营中的任何一个。
介于之前他们已经跟储羽打过招呼,所以当陆影安走入人群后,大家又纷纷走过来跟她说上几句话,算是一碗水端平。
这本是很正常也很和谐的一幕,但奈何看者有意。
储羽看着方才还跟她谈笑的人纷纷走向陆影安,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挑衅,是一道她不如她好的证明。
储羽想起之前在芙徽市的训练基地时,她打枪打了整整一个下午那次。
可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她的成绩也还是没能比上陆影安精彩。
不得不承认,陆影安,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
她理应受人敬仰、被人羡慕,她身上的光芒旁人求之不得。可偏偏,她的光芒太过耀眼,不避锋芒地灼了旁人的眼。
那这算什么?
毫无疑问,她的罪过。
储羽握紧拳头,手上的茧相互摩擦,很粗糙,像一把锉刀。
她的心在锉刀上锯磨。
她的自尊在千百次训练的积累中受刑。
这个点,大家已经不会再训练了,储羽从陈康国宿舍来到训练场,坐在更衣室的座位上发呆。
曾经,在进到省队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技术精湛,实力强悍,虽不至于每一枪都满环,但误差值却一直很小,发挥极其稳定,包括陈康国在内的教练们也都很看好她。
这对于从小家庭环境并不太好的储羽而言,无疑是极大的鼓励。
她开始得到更多人的认可,自己的野心也不再被讽刺为痴人说梦,所有人都在一步步推动她的野心疯狂扩张。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陆影安来了。
她就像一只鹰隼,在一群以捕捉田鼠为生的林鸮中显得鹤立鸡群,也让储羽一次次打磨抛光的狩猎技术黯然失色。
她曾经付出千百倍努力才能勉强实现的成绩,对于陆影安而言,易如反掌。
所以她可以永远骄傲,永远名正言顺夺走属于她的鼓励与赞美。
储羽摊开手掌,目光一遍一遍描摹着这些年积累出的老茧,忽然觉得它们同脚后跟上的皲裂并没有什么区别。
储羽翘起唇角笑了笑,眼底一片苦涩。
“嘿。”一声口哨突兀地响起来,吓了她一跳。
储羽第一反应是队员来找自己,结果抬头看看,竟是A队的谢晴,她有点惊讶,下意识四下打量。
“没人,我来的时候看过了。”谢晴走进更衣室,反手关上了门,脸上看不出情绪,“你一个人坐在这,不害怕吗?”
面对敌队的成员,储羽还是警惕的,“开着灯呢。”
谢晴看出她的抵触,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问任何有关比赛的事情。”
她说着,端起胳膊倚在柜子上,表情放松。储羽抬头看她,为她这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感到非常不舒服。
“你能坐下吗?”
“哦,当然,不好意思。”谢晴扁扁嘴,坐在她身边,忽然道:“你刚才看我的样子,好像我们现在是在比赛场上一样。”
储羽没说话。
谢晴挑挑眉,自顾自抠着指甲玩,“你没必要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们是公平竞争,你的射击水平是一点点练出来的,我知道,因为我也是。”
见储羽瞥自己,谢晴就给她看自己的手。
“看,我手上的训练痕迹,并不比任何人少。”她翘起一边唇角,“其实以前,我根本不会随便给别人看自己的手,尤其是可能跟我站在同一个比赛场的人。但现在无所谓了——因为不管什么情况,我的水平永远都不会跌出前三。”
谢晴说着,意味深长地盯住她的眸子,“这不是天方夜谭,训练所形成的肌肉记忆,永远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所谓天生的感觉来的更稳当。”
储羽眼睛亮了亮,重新摊开自己的手掌,摩挲着上面的茧,只是不多时,眸光便又暗了下去,“可是再刻苦的努力,在天赋面前,也都是不值一提罢了。”
“你在为这件事烦恼吗?”谢晴说:“你可以试着转移注意力,看会手机什么的。”
“这里没网。而且我也不想回宿舍,有人在,很烦。”
“哦……”谢晴撇撇嘴,“那你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储羽砸吧砸吧嘴,“还好。”
“好的。”谢晴把手重新插进裤兜,继续那会的话题:“你说天赋至上,但我认为那是不对的。马每天都跑,可它依然还会失蹄,更何况人呢?当然了,有得必有失,既然任何人都会失误,那谁又能知道谁不会成功呢?”
储羽默了一会儿,嘴角依然下垂,“安慰人的说辞罢了……”
“人总是需要一点安慰的,尤其是我们这些经常要经历输赢的人。”谢晴笑,“看开点姐妹,人总不会走投无路的。就像你在这坐着的时候,我不是反而走到了你身边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不去见山,青山自来见你。呵,也挺有意思的。”
她说完,拍了两下她的肩膀,而后起身离开了更衣室。
储羽在原地又坐了会儿,这才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上面的录音软件一直显示开启状态。
说到底她们还是竞争关系,本就不适合私下见面,储羽便多长了个心眼。
但所幸,她说的话没有触及到危险范围。
其实她现在回想回想,谢晴说的虽然不多,但却让她心里确确实实好过了些。
储羽发了会儿呆,然后重新打开屏幕,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前一天晚上想的太多,所以第二天陆影安睡醒的时候,果不其然又头疼了。
比赛期间不能乱吃药,陆影安也不敢随便给自己投喂,只能颠颠跑去陈康国宿舍求助,并成功打劫来一板布洛芬。
陈康国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这还是他日前刚买的呢!玛德,小兔崽子!
陆影安得了便宜就卖乖,被陈康国按着在训练场修理了一上午。
快中午的时候,陆影安接到个电话,是哥哥打来的。
她也没多想,随手就接了。
“喂,哥。”
没想到那边的声音又冰又冷:“中午有时间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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