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甄亿叶揪紧眉心。
她看着他的表情，脑子里闪过什么不好的念头，但又不敢确定。
沈凌寒上手推推眼镜，吐出极为恶毒的语句：“你明知自己有艾滋，却选择用受伤这只手攻击我，你说我要是告你，告不告得动啊？”
甄亿叶浑身涌过剧烈的恶寒。
她下意识将包扎住的右手藏在身后，缓了两秒才挣扎着开口：“我有在吃阻断药，而且那块玻璃上也不确定究竟有没有他的血液，即使有也不一定百分百会感染，你不能……”
“这病怎么感染的最多我们都一清二楚，谁又知道你手上的伤究竟是不是个幌子。”
沈凌寒淡淡地说出这些话，丝毫不在乎言语之间是如何将一个女孩的名誉推向泥潭。
他音量不小，甄亿叶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莫说是她，就连旁观者听来都难免心寒。
陆影安额头青筋突突地跳，走上去近乎强势地挡在甄亿叶身前，脸色森冷，“没有证据，你这样诋毁别人，这位先生，她完全可以告你诽谤。”
“哦。”沈凌寒点点头，神色如常，幽深的目光毒蛇一般在她脸上盘旋，“你是……”
甄亿叶把陆影安拉到自己身后，递了个眼神安抚住她。
她深吸口气，干脆跟沈凌寒撕破脸：“沈凌寒，咱俩已经离婚了，你想跟别人过日子，我放你走。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别在这胡搅蛮缠！”
“我想跟别人过？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你那个恩师的儿子，你们可是经常在一块加班，他……”
啪。
话音未落，甄亿叶猛的一巴掌就招呼在了他脸上，迅猛狠辣的掌风带过来，撩动着陆影安的发丝轻轻动了动。
叮铃一声轻响，沈凌寒的眼镜飞了出去，被过路医生不小心踢开老远。
“你不配提我恩师！”甄亿叶冷冷扎了他一眼，警告。
这边闹得动静大，周围家属纷纷开始凑热闹，医护人员也忙里偷闲抬头扫一眼，随后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埋头做事。
沈母见儿子被打，腿也不疼了，一溜烟窜来，扬手就要还回来。
陆影安眼疾手快，先一步把甄亿叶往后一拽。
那老太太扑了个空，直直一个跟头就栽到病床底下，惊得床上吸氧的病人差点跳起来。
这下病人家属不乐意了，拧着沈母就开始纠缠，沈凌寒自是心疼母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约摸一分钟后，医护人员赶过来调解，陆影安一边道歉，一边使眼色让她去看孩子。
甄亿叶感激地望她一眼，随后立马钻空跑走。
病床上的小女孩还在睡着，眉心紧攥，细软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头皮上如同蛇的信子。
甄亿叶心疼得不得了，好端端的，怎么会食物中毒？
“漪漪……”
她想碰碰女儿，又怕会让她睡得更不安稳，只好低下头去吻一吻她贴着胶布的手腕，用掌心捂热管子里的药。
那边双方还在僵持不下，甄亿叶完全没有心思理会。
忽而听到一声暴喝，然后整个急诊室陡然安静下来。
“这是医院，要吵都出去！医院是你们谁家开的？别在这妨碍医生工作！”
熟悉的声音，是甄亿叶同科室的医生康健。
康健毫不顾忌翻了在场所有人一人一个白眼，继续口喷飞沫：“保安，给我盯着，要是再闹就统统赶出去！”
众人这才偃旗息鼓，做猴孙散。
陆影安依旧横在母子俩与病床之间，没让过。
康健转头见着这一幕，脸上厌恶的神情更重，刚想说哪家的家属这么硬气，余光就瞥见蹲在病床边的甄亿叶。
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断不会认错。
他眉间不禁漫上几分讥笑，左右手头上的事情也忙完了，便插了口袋走过去。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我当是哪个家属呢？想来也就甄医生这么有谱了，你看这里里外外的同事，都在那边吵成一锅粥了，竟也没一个过来拦你的？”
甄亿叶懒得理他。
康健觉得好笑，“小甄呐，我说你也真是的。职业暴露了还不好好在家待着，你说回来就回来吧，你还给我闹这么一出，这不诚心让我难做吗？”
旁边一大姐就坐不住了，“你这怎么说话呢？人家做母亲的来看看孩子有什么错？明明是孩子爸不让看才惹的事端好吧？”
“哎呀大姐，不是我不让她来啊，实在是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啊……”
另一个大哥也八卦，“什么情况，咋还就不能来医院了呢？”
“啧，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康健挠挠下巴，刚想开口，就被甄亿叶截住：“你在急诊很闲吗？”
康健扁扁嘴，“你以为我跑到急诊来喝茶的？我这是临时过来帮忙，楼上科室还一大堆事呢！”
“你要是没事，还是赶紧回去。护士长，以后去外科叫人的时候，记得换个医生来，省得再跟上回似的，闹得不愉快。”
“知道了甄医生。”
“上回？”旁边大姐觉出点不对劲来，“上回咋了医生？”
“也没什么。”甄亿叶淡道：“也就是被主任当做反例专门给所有医生开了堂会。”
“啊？”
大哥大姐的脸色瞬间绿了，自己的家人，那会可就是这位康健医生来会诊的啊！
康健也急了，脸色涨得通红，“你胡说八道！”
“我胡不胡说，科里都知道。”甄亿叶轻飘飘道。
“主任最爱小题大做，你……”
康健气不过，手从口袋里往出一拿就要跟她理论，护士长忙走过来拦住，“康医生，楼上病人都排满了，您赶紧回去吧。”
甄亿叶接到护士长的眼神，点头开溜。
陆影安也停下和沈氏母子的对峙，提步跟上。
甄亿叶的步子特别大，步伐也很凌乱，陆影安只得快步跟着，关心道：“你女儿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输完液观察一段时间估计就可以出院了。”
宝马的车锁被解开，甄亿叶拉开车门坐进去，嘴里还絮絮叨叨念叨着：“她估计是下午的时候贪嘴才吃了坏的东西，应该是这样……他们母子俩，一向都是，连看个孩子都看不好！”
甄亿叶嘴里咕哝着，扣了好几次都没扣上安全带不说，还把穿戴甲的甲片崴去一个，疼得她惊呼。
任何东西膨胀到一定程度都需要发泄，这短促又强烈的疼痛，就是甄亿叶崩溃的阀门。
她压着喉咙低吼一声，摔了手机，用拳头捶打车门。
陆影安怕她再次把伤口撕裂，忙抢过她的手抱进手里。
好半天过去，甄亿叶才重新安静下来，眼皮上的假睫毛已经摇摇欲坠，陆影安捧着她的手，听着她声如蚊呐般呢喃：“我女儿一点都不馋的，漪漪很乖，她真的很乖……”
陆影安依然沉默，抽了纸巾给她擦脸。
纸巾被泪痕洇透，她感到手底异常得冰冷。
甄亿叶呆坐片刻，双眼慢慢恢复了聚焦，她漠然地抽回手，察觉到眼睛不舒服，拉开镜子扯下了假睫毛。
“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陆影安摇了摇头。
此时她有一种预感，内心一直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地提醒她注意分寸，不然只会在甄亿叶这个女人的事情上越陷越深。
可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半心依然盘踞着一个叫魏拟拟的女孩，大脑出于理智和自我保护，逼迫她不要打乱魏拟拟的生活。
相较之下，她选择抬眼望向了甄亿叶。
“谢谢你。”甄亿叶接收到她的善意，感动地吸了吸鼻子。
她抹把泪，对着镜子整理妆容，“既然你也看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丈夫要跟我离婚。大概半年，不，三四个月之前吧，我们开始闹矛盾，他嫌我天天加班无趣，找各种理由跟我吵架，我没理他。我以为慢慢的他就会好的，可直到几天前，他终于有，有了更好的理由跟我离婚……”
陆影安自然知道她所谓的“更好的理由”是什么。
艾滋，这无疑是甩开她的极好的机遇。
“按理来说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甄亿叶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的脸上是遮不住的疲惫，“我们才认识不过几天，我甚至对你的了解仅限于名字和职业……抱歉……”
她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擦去浓妆之后，甄亿叶这张苍白的脸上，连嘴唇都是苍白的，裹满了破碎的泪水。
陆影安没太干过安慰人的事，为了避免祸从口出，只好继续沉默。
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不好过，左边胸膛正在隐隐作痛，那天还让她钦佩的女性，转眼便被鸡零狗碎的生活撕成了鸡零狗碎。
急剧的认知转换让她的胸腔塞得满满当当。
甄亿叶这个名字，还有这张脸，不断被推进每一个心室和心房，然后配上不同的评价再被推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但在那一刻，她对这个女人，起码充满了同情。
甄亿叶缓和好情绪，本就泛着冷意的脸上此时更是了无生气，陆影安把空调调高几度，然后问她去哪。
“回家吧。”她报了个地址，“顺路送我吗？”
“顺的。”她像是怕她不信，便又说道，“正好今晚约了朋友。”
甄亿叶点点头，此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送下人，陆影安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阿姨见她脸色不好，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换了身衣服，把充满了医院味道的衣服塞进洗衣机，“晚上我不在家吃了，你跟我爸说一声。”
“啊？董事长刚还打电话来，说你哥哥一家也要过来呢。”
“……”陆影安叹口气，想了想重新拉开衣橱找衣服，“我烦，想去找拟拟，不在家吃了。”
“行吧，那我跟你爸爸说一声，晚上记得早点回来。”
“知道了。”
她从抽屉找了酒吧的会员卡塞进裤兜，又随手拿了两个别针别在T恤上——这是安全别针运动的标志，她一向不吝对弱势群体表示自己的关切。
“走了，你们早点睡。”她说着，大步走出了门外，犹如一条渴望新鲜氧气的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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