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书桓后背沁出一层冷汗,愈加小心。
他刻意弄脏脸,把头发弄得凌乱,就是怕被人认出来,所幸青林镇偏僻,以草药生意为生,朝廷的通缉令还未传到。
日落天昏,新到货的草药皆收拾妥当,商书桓蹲在后院井边洗药碾。
水盆里倒映出他的脸,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皮肤黝黑,目光却比在宫中时更加锐利有神,他苦笑一声。
“桓书!”吴德全的声音从前堂传来,“把这些金银花分装,明日赶集要用!”
商书桓擦干手,走向药柜,他记忆力极好,短短数日已将医书记下大半。
金银花清热解毒,是夏季常用药,他熟练地抓取晒干的花朵,余光瞥见药柜角落里有一束相似的干花。
“这是……”商书桓凑近细看,花朵形态与金银花极为相似,只是颜色略深。
他翻开掌柜的账本对照:“没有记录……可能是新收的药材?”他犹豫了一下,将两种花混在一起,分装。
翌日清晨,镇上的李老太前来买药:“最近雨水多,我这膝盖疼得厉害。”李老太捶着腿道,“吴大夫,给配副祛湿的药茶吧。”
吴德全正要去邻村出诊,便与商书桓说道:“按我教你的方子抓药,金银花多加些。”
商书桓点头,取了分装好的“金银花”与其他药材一并包好:“老人家您拿好。”
李老太拿起药包,连连道谢,步履蹒跚地离开。
鸣一与几个影卫乔装打扮,从不远处一家客栈出来,假装不识,分守各处,直到午时刚过,药铺外传来嘈杂声,
“就是这家的药!我家老婆子喝了就口吐白沫!”一个老汉的声音传来,愤怒至极。
商书桓心头一紧,急忙出去查看,只见铺子门外聚了一群人,地上躺着几个村民,皆是脸色发青,李老太亦在其中。
“怎么回事?”商书桓挤进人群里,声音有些发颤。
“你!你还有脸问!”老汉一把揪住商书桓的衣领,“我家婆娘喝了你的药,就成这样了!村里还有五六个老人孩子也都中毒了!”
商书桓脑中轰响,他看着地上村民,最小的不过五六岁,正蜷在母亲怀里抽搐……
恐惧令他脑中空白,他又做错了,他连这样的小事都没办法做好……
“我……我不知道……”商书桓双腿发软,脑子里嗡嗡作响,胃里绞痛。
“打死他!庸医害人!”人群中有人喊道。
几方石块朝商书桓飞来,一块小石头击中他的额角,温热的血流进眼睛了眼睛里,商书桓没有躲闪,初尝的愧疚比疼痛更甚。
村民就要一拥而上,鸣一带着影卫正要阻拦,一个清亮的女声穿透嘈杂:“住手!打死他你们的亲人更没救!”
人人往声音来处张望,人群一点点分开,一个背着药箱的少女快步走了过来。
女孩儿约莫十七八岁,一袭素净青衣,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生着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
她蹲下检查中毒者,手指搭上李老太的脉搏,又翻开她的眼皮查看。“断肠草中毒,”她断言道,目光锐利地扫了商书桓一眼,“你用了断肠草当金银花?”
商书桓双目大瞠,断肠草?!他在医书上读到过,与金银花外形相似,却有剧毒!那束没记录的干花……
“我……我不知道……”商书桓百感交杂,几乎哽咽。
女孩儿没再理他,打开药箱取出几味药材,“需要绿豆、甘草、防风……谁家有新鲜绿豆?快些!”
有人点着头跑开,飞奔去取,女孩儿又道:“拿些温水来,先催吐,再灌药,快!”
商书桓呆立原地,看着她麻利地救治中毒者。
她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与宫中太医截然不同,汗水沾湿了她的鬓发,顺着她的脸颊滴落。
“别站着!”少女忽然喝道,“去烧水!越多越好!”
商书桓如梦初醒,跑回药铺后院生火,手抖得几乎拿不稳火石,连续试了数次才点起柴火。
大铁锅里,水刚冒热气,女孩儿便冲进来,将一把药材丢了进去。
“搅匀!别停!”她命令道,又跑了出去。
商书桓木讷地搅动药汤,灶气熏得他眼泪直流,视线一片模糊。
前院传来村民的呻吟声,女孩儿镇定的指令声掺杂其中,像一道道鞭子抽在他心上。
天色暗下,斜阳拉长了暗影,最后一个中毒的孩子停止了抽搐,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女孩儿长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汗水,走进药铺后院,商书桓一直守在铁锅旁……
“二十三个人,都救回来了。”她寻了个柴堆坐下,声音听得出疲惫。
商书桓“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我……”
“起来。”少女皱眉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别随便跪人。”
商书桓一怔,在宫里,所有人见他都要跪拜,如今一个山野医女,却叫他不要跪?
他苦笑着起身,发现女孩儿比他矮了半个头,气势却比他这皇帝还要强盛。
“我叫蕲艾,是游医,我来置办草药的。”女孩儿简短地介绍自己,目光审视着商书桓,“你不是普通学徒,对吧?”
商书桓心头一跳:“我……”
“你的手。”蕲艾指了指他的手,“虽然现在有茧子了,但骨节修长,指甲形状很好看,是读书人的手,至少是个公子哥儿,而且,你搅药的动作太端雅,像在写字画画,不像干惯粗活的人。”
商书桓下意识地将手藏在身后:“读过几年书罢了。"他低声说,“今日多亏姑娘,否则我……”
“否则你就是杀人犯了。”蕲艾毫不客气道,“药草都分不清,也敢给人开方子?”
商书桓面红耳赤,往日,谁敢这样与他说话?可此刻,他只能低头认错:“是我学艺不精,险些害人性命。”
蕲艾低低哼了一声,从药箱取出一个小瓶丢给他:“额头上的伤,擦点儿这个。”
商书桓这才想起自己额头上的伤,他接过药瓶,不小心碰到蕲艾的指尖,触感微凉,却有力。
“断肠草和金银花的区别,记住了?”蕲艾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问。
“记住了。”商书桓点头,“断肠草花心带紫,叶片较厚,气味微辛。”
蕲艾挑眉:“背得挺熟,怎么还犯错?”
“书上看的,没见过实物……”商书桓惭愧道。
蕲艾停下动作,若有所思地看他:“你……不是本地人吧?从京城里来的?”
商书桓心跳加速,勉强笑道:“姑娘好眼力,我确实从京城逃难来的。”
“京城不太平啊……”蕲艾意味深长道,没再追问。
她背起药箱:“我去看看病人,明日再来取药,你……”她顿了顿,“好好跟吴掌柜学,别再害人了。”
商书桓深深一鞠躬:“谨记姑娘教诲。”
蕲艾走出门去,又回头瞥了他一眼。
夜过四更,商书桓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纸,筛出一片银白,他想起宫里的雕花床榻,想起商扶砚看他时总是忽然严肃的脸。
还有这莫名其妙的追杀……是保护?
窗外有东西响动,商书桓警觉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他看到吴掌柜正在后院与人低声交谈。
“……确实是他……画像上的人……靖王悬赏万金……”
商书桓背后一寒,吴德全发现了他的身份?!
他即刻收拾行囊,院中传来一声闷响,他又在窗边看了看,只见吴德全倒在地上,一个黑衣人正擦拭剑上的血迹。
“陛下安全?”黑衣人低声问。
商书桓惊疑不定,这人叫他陛下,难道是……影卫?
“卑职奉王爷之命,暗中保护陛下。”黑衣人似知道他在听,“吴德全已向南齐人告密,不得不除。请陛下明日随蕲艾姑娘离开,她是可信之人。”
商书桓脑中一片混乱,蕲艾?那个救人的医女?她也是商扶砚安排的人?
“王爷嘱托,”黑衣人继续道,“请陛下务必学会‘活下去’,终有一日,您会明白的。”
黑影一闪而逝,似没来过,院中寂静无声,只剩吴德全的尸体躺在月下。
商书桓跌坐在地,冷汗浸背,他想起离宫那夜,鸣一假装不认识他……
月光一丝一寸偏移,商书桓双手不受控地颤动,蕲艾给的伤药在他手上留下了一阵药香。
“你可收拾好了?”清亮的女声传来,“刚刚有个人,他说你急着找我,想拜我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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