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营地了。”男子指向不远处隐约的篝火。
营地外围,几个身影正在焦急踱步,见他们回来,即刻迎了上来。
商书桓认出了那个佝偻的老者,那老者正搓着手,浑浊的眼里满是期待。
“陛下!老朽就知道您能成啊!”
商书桓卸下背上布袋,交给迎上来的妇人,就在交接的瞬间,他注意到妇人右手背上的胎记,一个形如蝴蝶的暗红色印记,他忽然浑身一寒。
这个胎记……他见过……不,不止见过,就在两个时辰前,在官仓附近,一个向他们乞讨的老妪手上,有着一模一样的胎记。
“陛下?”妇人看着他僵住的动作,表情疑惑。
商书桓猛地环顾四周,营地里的面孔……那些在火堆旁熬药的身影,那些照顾孩子的母亲,那些搬运东西的男子……他们中至少有五六张面孔,他在城中的不同地方都曾见过。
这不可能……飞云关虽不算大城,但也不至于人口稀少到这种程度……除非……
“陛下累了。”鸣一察觉到他有些不对,上前一步,挡在他与妇人之间,“药材既已取回,请陛下稍事休息。”
老者连忙点头:“是是是,老朽糊涂了,陛下随我来,已为您准备了干净的帐子。”
商书桓机械地跟着老者,营地中央有一顶稍大的帐篷,他无心探究,心中只试图为那些重复的面孔找到合理解释,却只感到一阵阵寒意爬上脊背。
帐篷内简陋但整洁,一张矮榻,一盏油灯,还有一盆清水。老者退了出去,留下商书桓一人。
他蹲下身,双手浸入水盆,冷水浸过皮肤,却无法浇灭他心中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水波平静,映出他的面容,眼下青黑,胡茬凌乱,哪还有半分帝王威仪?
“这就是你想要的体察民情?”他对着水中的倒影喃喃自语。
水中的他忽然扭曲了一下,商书桓猛地缩回手,水花溅了一地。
再定睛看去,水面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异动只是他的错觉。
“谁?”他警觉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鸣一压低的声音:“陛下,有情况。”
商书桓掀开帐帘,营地依旧忙碌,百姓们正分发药材,熬制药汤,而鸣一的脸色却异常凝重。
“怎么了?”他问道。
鸣一示意他看向营地边缘:“您看那里。”
影卫所注视的方向,商书桓看到几个陌生人正在与老药师交谈。
他们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站姿笔直,动作整齐划一。
“官兵?”商书桓眯起眼睛。
“不像。”鸣一摇头,“他们身上有股……死气。”
话刚落,其中一个人忽然转头,目光正对着商书桓的方向,那张脸惨白如纸,两只眼睛漆黑一片,没有眼白。
商书桓的血液瞬间凝固,这不是活人的眼睛。
“准备撤离。”他低声喝令,“通知所有人,收拾必需品,我们从北面离开。”
鸣一刚要行动,营地中央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商书桓转头看去,只见那几个诡异的人已撕去了伪装,露出紫灰色的皮肤和尖锐的爪子。
他们扑向邻近的百姓,利爪轻易地撕裂了他们的血肉。
“幽兵!”有人惊恐大喊。
营地霎时大乱,百姓四散奔逃,火堆翻倒,炽焰四溅,商书桓拔出鸣一给他的短刀,冲向幽兵。
他毫不犹豫地挥刀,刀刃瞬间刺入幽兵后背,没有血流出来。
幽兵缓缓转身,漆黑的眼睛盯着商书桓,嘴角咧开一个不似人的笑容。
“陛……下……”它嘶哑地喊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您……终于……来了……”
商书桓的刀僵在半空,这怪物认识他?
幽兵没有攻击,而是伸出爪子,指向西城门的方向:“井……看井……”
鸣一从侧面扑来,一刀斩下幽兵的头颅,那头颅嘴唇却还在蠕动:“井……真相在井……”
幽兵从黑暗中涌出,越来越低,似是那一片片黑暗所化,营地里的抵抗越来越弱。
三个幽兵按在地上将老者按在地上,那个手上有着蝴蝶胎记的妇人抱着孩子狂奔,一个幽兵忽然冲出将他扑倒……
“陛下,我们必须走!”鸣一拽着他的手,“这些不是普通幽兵,我们对付不了!”
一道银光闪过,靠近商书桓的幽兵忽然僵住,额头上多了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幽兵们一一倒下。
“发什么呆?跑啊
熟悉的声音让商书桓浑身一震,他转头看去,蕲艾站在营地边缘,手中银针泛着寒光。
她的衣裙破烂不堪,脸上还有血迹,眼神锐利。
“蕲艾!”商书桓从未如此欣喜地唤一个人的名字。
“别喊了!”蕲艾冲过来,一把抓住他,“跟我走!”
她手掌冰凉,拽着他向营地外冲去,鸣一带着影卫紧随,回身数刀斩落扑来的幽兵。
“你去哪了?”商书桓边跑边问,“我以为你……”
“闭嘴!”蕲艾厉声打断,“省点力气逃命吧,陛下!”
他们穿过营地,钻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幽兵的嚎叫声渐渐远去,但蕲艾的脚步丝毫不停。
她带着他们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堵矮墙前。
“翻过去。”她命令道。
商书桓犹豫了一下,墙后是什么?为何蕲艾会突然出现?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但身后是追兵,他别无选择。
翻过矮墙,是一片荒废的菜园,开阔平坦,杂草丛生,中央有一口古井,井台上刻着模糊的符文。
“西城门的古井……”商书桓喃喃道。
这正是蕲艾之前问过他的那口井。
蕲艾松开他的手,快步走到井边:“过来,看看里面。”
商书桓缓步上前,井口幽深,黑暗中隐约能听见水声,他俯身向下望去……
水面如镜,映出的却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幅骇人的景象……飞云关的全景,与他所见截然不同……
城墙倒塌,房屋焚毁,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尸体,更可怕的是,那些尸体大多都已化为白骨,显然已死去多时。
“……这是什么?”商书桓声音发颤。
“真正的飞云关。”蕲艾冷冷说道,“三个月前就已是这样了。”
商书桓猛地直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可能!我们刚才还在城中,那些百姓……”
“都是幻象。”蕲艾指向井水,“包括你看到的这个营地,那些人,甚至那些幽兵……全是幻真镜制造出来的。”
商书桓脑中轰然作响……幻真镜?那不是南疆秘宝吗?怎么……
“陛下!小心!”
商书桓后心一凉,低头看去,一截刀尖已从他胸口穿出。
他缓缓转身,老者慈眉善目地扭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
“陛下……为何要逃呢?”老药师的声音变得尖细刺耳,“留在这里……永远留在这里……”
商书桓踉跄后退,鲜血从嘴角溢出,蕲艾的银针射向老者,无形的屏障将银针弹开。
“没用的……”老者咯咯笑着,“在镜中,我们是不死的……”
商书桓跪倒在地,视线开始模糊,他看见幽兵缠住了鸣一和影卫,看见蕲艾拼命向他奔来……
“井……”蕲艾大喊,“记住井里的景象!那不是未来,是现在!”
商书桓眼前发黑,意识消散前最后一刻,他死死盯着那口古井,将井水中映出的惨象刻进脑海。
世界像一面镜子般在无形的重锤下碎裂,周围的景象……营地、幽兵、甚至夜空……尽数裂成碎片,闪着光,簌簌落下。
商书桓感到自己在坠落,坠向无底的深渊...
“陛下?陛下!”
急促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商书桓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胸口完好无损,没有伤口。
蕲艾坐在床边,鸣一和几名影卫站在不远处,神情戒备。
“我……我没死?”商书桓挣扎着坐起。
“差一点。”蕲艾递给他一碗水,“你困在幻真镜里太久了,再晚一刻醒来,魂魄就会永远困在镜中世界。”
商书桓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破旧的木屋,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屋外隐约传来鸟鸣,真实得令人想哭。
“那些百姓……营地……幽兵……”
“都是幻象。”蕲艾叹息,“从您踏入飞云关的第一步起,就已经进入了幻真镜制造的幻境。”
商书桓想起井水中看到的景象,胃部一阵绞痛:“所以……飞云关真的已经……”
“全城覆灭。”蕲艾点头,“三个月前,赵庆嵩在这里试验幽冥毒草,引发了灾难,那些没死的百姓……变成了您看到的腐生者。”
鸣一上前一步:“属下探查过了,西城门确实有口古井,井水能照出真实景象。但城中已无活人,只有游荡的腐生者和幽兵。”
商书桓双手发抖,他盗取药材的官仓,那些他想要拯救的百姓,甚至那些攻击他们的幽兵……全都不存在?
“那你呢?”他猛地抓住蕲艾的手,“你是真的吗?”
蕲艾任由他抓着,微微皱了眉:“我是真的。我一直在找你……从你离开龙霓那天起。”
“为什么?”商书桓追问,“你为什么要救朕?朕曾下令……”
“因为有人相信你还能做个好皇帝。“蕲艾轻声道,“而且……西城门的古井不仅是映照真相的镜子,它还是……”
号角声打断了她的话,鸣一冲到窗边:“是曜灵军!他们找到这里了!”
透过窗边缝隙,可见一队曜灵军骑兵正在远处的山坡上列阵。
阳光照在他们的铠甲上,反射出幽绿色的光。
“那不是真正的曜灵军。”蕲艾站在他身旁,“是赵庆嵩用幽冥秘术改造的'幽骑',比腐生者更危险。”
商书桓转向她:“井还是什么?你刚才没说完。”
蕲艾犹豫了一下:“是通道……连接三界的通道……赵庆嵩就是通过这口井,将幽冥毒草引入人间的。”
鸣一开始布置防御:“陛下,我们必须撤离……影卫在东南方备了马。”
商书桓站在原地:“最后一个问题。”他直视蕲艾的眼睛,“是谁派你来救朕的?”
屋外号角声越来越近,地面开始轻震动,蕲艾咬了咬唇,终于开口:“是靖王殿下。"
“不可能……”他喃喃道,“他为什么要……”
“因为只有你能阻止这一切蔓延。”蕲艾快速说道,“只有龙霓皇族的血脉相连相续,才能彻底关闭幻境通道。”
鸣一打开了后门:“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商书桓怔怔看了鸣一片刻,最后望向窗外,逼近的幽骑形似鬼影,初阳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却驱不散他身上寒意。
他以为自己了解一切,掌控一切,却原来连自己的生死都在他人算计之中。
“带朕去见商扶砚。”他对蕲艾说,声音低沉但坚定,“是时候……当面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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