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大帐内,气度华贵的大皇女正阅览军报。
“这么听来,倒也有理。”她垂睫淡淡翻过一页。
“就照你说的办吧。”
跪地拱手的朱珙一喜,她试着照云飞的说法回禀,没想到,殿下竟真的同意了!兴奋之余,还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这么简单?
回过神后,赶忙领命道:“那末将这就带人……”
“不急。”
座上人却忽而出言打断,“动工之前,将军可先去伊儿那露个面,毕竟是他的住处。”
“本宫是答应你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另有什么要求。”
闻言,朱珙浑身一僵,这才注意到,大皇女不知何时放下军报,正一脸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她浑身一个激灵,面上飞快闪过惊慌和后悔。
早听说大殿下疼爱幼弟,却没想到,居然宠爱到不介意逾制的程度。她却好死不死,信了云飞的胡言乱语,上赶着提议削呼延伊帐篷的规格,简直是作死。
“……是、是。”然而上位者发话了,她只能讪讪应下,心中不免将云飞咒骂了个遍。
本来是想要向储君献忠,没想到得罪小殿下不说,还惹得面前这位不悦。朱珙都能想到到时候,刁蛮如呼延伊会如何责难自己。
思及此,她暗地咬牙,心道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得想个办法甩手才行……
*
在她跪地半晌,一直未表现出离开的意思后,大皇女总算开口询问了。
“朱将军可还有别的事?”
“没有没有……”她恭敬抬首,佯装惊慌地否认。
接着略作迟疑,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皮上,居然浮现出两分不好意思来。
“说来惭愧,两位殿下舟车劳顿,今日合应好好休息,本不该被搭建住处这等小事打扰。”
她说着往上瞟了一眼,大皇女持书虽没应声,却侧头有静听的姿态,这才继续说下去。
“只是……只是麾下一个部将为人实在死板较真,末将听了她的谏言,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才来叨扰殿下。”
“哦?是吗?”
大皇女眼皮一掀,嘴角似有好奇道。
“她谏的什么?”
“她说,建新帐即便全营奴隶下场,昼夜劳动数日,皇子也不能立刻住上……”她顿了顿。
“且她说大殿下您,不见得就乐意我等大兴土木。”
这句话说完,朱珙便注意到,案后人眉梢一挑,脸上终于有了点除浅笑之外的波澜。
她心中一动,殿下果然是不愿大动的,她求见时就是照着前半句说,这才得到首肯的。
不知云飞从何处猜到储君的心思,她便权当对方瞎猫撞到死耗子。
但这还不够。
想要将自己从违逆储君心意的嫌疑中摘出,只让殿下知晓提议另有其人,还远远不够。
朱珙咬咬牙接着回禀。“不止如此,她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十三皇子不比您,小殿下是男子,在军中既无功勋,又不挂职,更加……”
朱珙顿了顿,忍不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更加没有资格逾制,在营地另辟一顶帅帐。”
她一口气说完,帐内顿时落针可闻。皇女敛了笑容,眼皮一掀,随手将军报放在案头上。
声音不大,却让朱珙立刻慌忙低下身子,俯首的时候,她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大皇女宛如实质般审视的目光,让她脊背隐隐发僵。
良久,久到她双膝酸麻,方才听到上首传来一道极淡的冷语。
“既然你口中那位部将,如此有见地,便责令她全权负责给伊儿建帐吧。”
大皇女冷淡道,“只是这次若还不能令人满意,哼……”
“那本宫就不会轻饶了。”
朱珙闻言,心中一喜,接着连忙叩首领命而去。
倒退出大帐的时候,她忍不住悄悄拭去额角的冷汗。
心道,将军说得没错,大皇女果真不是好相与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以温和著称的大殿下,收了笑时气势竟如此骇人。
经此一遭,她算是歇了再献忠的心思,只祈祷着日后不惹怒这位就好。想到此处,她松了口气,好在方才及时甩手,开罪贵人的差事总算落到旁人头上。
……
云飞接到授命时,并没有多想,毕竟一个帐篷是建,两个帐篷也是建,后一个规格还小上一点,按她的预计,两天内就能完工。
但实际情况却是,第一日,太阳西沉,白昼都要过去了,帐篷依旧没有半点动工的迹象。
云飞跪候在帐前,即便是临时住处,依旧看得出主人身份贵重,连门口的篝火架子都缠上昂贵的帛绸。
有人从帐内走出时,一阵暖意夹着香风朝她扑面而来。
一双宫人的绣鞋映入眼帘,来人将帐帘小心拢好,这才转身走到云飞面前。
“殿下确实醒了,只是没睡好,兴致不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愿意见你。”
他表情不耐,口气更是算不上尊敬,说完斜眼睨着面前年轻先锋,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些恼怒,可跪地的人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只说了句“知晓”。
内侍不甘道:“殿下今日既没见你,那你明天就还得过来请安。”
云飞颔首,得知再无吩咐,便站起身离去了。
她走得太过干脆,那小内侍站在原地一愣。直到帐内主子的唤声传出,他才回过神来。
“叫你传个话去那么久?”呼延伊不耐地扫过来。
内侍知错,见主子起身,连忙过去搀扶,有眼色地轻揉上对方久倚的肩膀。
按了片刻后,呼延伊的脸色缓解不少,他才将方才门口的情形回禀。
“她当真不见丝毫怨气?”
内侍仔细回想了云飞的表情,确定没有一丝不满,这才确定地摇头。
想了想,补充道:“奴才照您的意思说了,她还说明日一早再过来请安。”
这下,呼延伊反倒意外地挑眉。他听闻便是因这人说自己男儿身份,才令皇姐不得不削他住帐,怎么看也是个狂妄之辈才是。
这样的人,过去呼延伊见过不少,尤其跟着皇姐巡营这段时间,他遇到的女人,但凡是武将,无一例外。
她们表面上对自己恭敬,实则看的都是他背后的宠爱,若是皇姐不在,生来自大如她们,怎见得就愿意以女子之身对自己这么个末流皇子低头顺服呢。
于是,他听闻云飞并无不甘,短暂意外后,颇觉不屑,便以为又是个阿谀逢迎之辈。
而呼延伊,素日最是厌恶这等虚伪的讨好。
“明早她若来,不必通报,省的扰我清梦。”他百无聊赖道。
“让她跪够了就自己回去。”
……
寒雨夹杂雪粒打在帐顶,发出沙沙的动静。
呼延伊在一片寂静的暖帐中醒来。金丝棉被裹挟周身,衬出他脸颊红云又艳了两分。
内侍端来茶水,他抿了一口,方觉喉间燥热有所缓解。
“几时了?”他问。
“回殿下,刚过午正。”内侍小心翼翼问他可要用膳,得到首肯这才命人准备。
没办法,十三皇子体弱,据说襁褓时染病没调养好,落下病根,是以一到冬日就变得极嗜睡。
偏偏这主又极其讨厌旁人议论他的弱症,每每觉醒心情就十分暴躁,一点不顺眼就会摔东西,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这时候总陪着十二万个小心,就怕惹得这位大发雷霆。
眼下,传膳的内侍鱼贯而入,即便在简陋的军营,饭食也铺了大半张桌子。帐内温暖不似严冬,他穿着薄衣,身上却隐生汗意。呼延伊潦草地吃了两口,便蹙起眉头。
“太热,撤一个下去。”他随手一指道。
内侍便立刻从角落里搬起火盆,匆匆出去。
然而大概是太过慌忙,紧接着便听见摔跤的动静,火盆落地的铿响、内侍的惊叫,夹杂着一道陌生女子的闷哼,接连传入呼延伊耳中。
在他下一次蹙眉前,近侍已经提着毛躁的宫人认罚,只是呼延伊从他诚惶诚恐的叙述中,居然捕捉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你说‘撞倒’谁?”他的口吻透着诧异。
“就是那个叫云飞的护卫。”
近侍有眼色地提醒道:“殿下忘了,您昨日不想搭理她,让人跪在外面,今早她又来了,还侯着呢。”
呼延伊默了一瞬,站起身,几个侍从便围上去迅速为他更好衣。
门外,满天的细雪飘扬如絮,雨水夹着雪粒落在地上,被来往宫人的脚步踏过很快化成泥水。却唯余一片洁白所在,仿佛被路人遗忘。
女人单膝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面目庄严地不似神人,若非看见她偶尔眨落眼角的冰晶,会以为那是个假景。
呼延伊从拨开的帐隙中往外瞟了一眼,便放下帘布,转身皱了皱琼鼻。
“她中途没起来过?”
近侍摇了摇头,他也是从没见过这么实心眼的。
来了一跪,不打听殿下何时醒,也不求他们禀告,就那么干等着。殿下说等她跪够了让她回,可这位一言不发、直挺挺的姿态,到底是跪够没,他们……他们也不敢上去问啊……
“行了,你去。”呼延伊抬下巴点了他。
他虽没说做什么,但近侍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顺着他的视线,从塌旁取了个冰瓷的玉罐出去。
把御赐的膏药递给这位的时候,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心里不由赞叹,不愧是小殿下的眼光,不说旁的,便是这位的相貌也让人十分心生好感……
何况她还对殿下如此恭顺。
想到这里,他多提点了一句这御赐的烫伤药的用法,算给对方卖了个人情。
心中似乎已经预感到,这趟祁山之行,自己日后恐怕会与这位打不少交道。
来啦来啦,大家新年快乐,蛇年大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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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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