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半个月,应当是沈汀波澜曲折的前半生中一个小小的喘息时光。
双阳依旧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里面,这一点很好也极其重要,在他不在家的日子,除了沈汀的那一间小小的杂物间改制成的卧室有微亮的光透出来,整座别墅都被黑暗笼罩,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宁感。
学校里的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除了季云起依旧每天定点打卯似的问候他一日三餐与课余生活烦的要命之外,一切安好,按照他原定的计划正常运行,别无差错,以至于他最近心情好到有空搭理了一下来找他探讨竞赛题的物理课代表。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就观察到的敌情来看,半期考试,他赢定了。
别误会,他可不是依赖有利地形时时刻刻偷偷监视竞争对手的那种大变态,更不是躲在背后放暗箭的以不耻手段伪造胜利的阴暗小人。
他只是偶尔在与某人的交往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粉红色泡泡从身边溢出来,浓度高得在眼前就要凝成实体。
而旁边的人,时而嘴角微翘时而眼尾带笑,一支笔在纸面上圈圈点点,就是落不下去。好不容易写下的几个字也笔力轻浮,透露出执笔人根本心不在焉心猿意马脑袋空空毫无测算的浮躁心绪。
起初沈汀并未觉察到有什么不妥。
毕竟季云起在沈汀这里向来是个傻的,做出什么事都不出格且全无心肝,哪怕班里人都对季云起豪掷千金宴请全班的事情感恩戴德齐呼万岁,沈汀依旧坚定地认为这只是他招兵买马收买人心的手段与计策,至于他本人是否真的心存善念并具有高度的集体荣誉感和归属感,沈汀从一而终地持消极态度。
没有别的原因,纯属直觉。
沈汀生来便被世间的种种悲观情绪包围,自然而然地养成了对所有恶意消极的负面意志的超强感知力。
而对于严重违背了他人生哲学的,以季云起为代表的这种一天24小时有16个小时都面带笑脸的开朗阳光人物,他就会产生强烈的好奇心,并在之后难以避免地产生一种自己都难以觉察并自抑的歹毒心理,蠢蠢欲动着想要撕开这些笑面虎顶上的那层虚伪假面,露出最里面那颗被掩饰得很好的血淋淋的险恶人心。
在吃完烧烤后的那天晚上,沈汀陷在柔软的单人床上,迎着窗外透射进屋内的皎白月光,悲哀地发现自己掉入了失眠的悲惨境地。
而罪魁祸首就是两个小时之前还坐在他对面对他笑得如沐春风的季云起。
他不自觉地用食指轻轻碰触了一下嘴角,上面好似还残留着那人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擦掉香料沫的余温,有点发烫。
那人那时在周围的吵闹喧嚣中随着手上的动作微微倾身,非常自然地与他面对面,眉眼弯弯,极温柔道:“沈汀,别绷这么紧,弦会断掉的。”
当时当下,沈汀或许有片刻恍神,着了季云起鬼迷心窍的道,但此时此刻,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得老大瞪月光的沈汀愤怒地锤了一拳身下的枕头。
呸,装什么善解人意的人生导师,分明就是棉里藏刀揣着大尾巴装好人的狡诈之徒!
半夜拉人吃宵夜让人睡不了觉,他故意的吧!
而当失眠一整晚怀着满腔怨气顶着眼下乌青浑浑噩噩强打精神的沈汀走入教室的时候,面对的是一群受了季云起恩惠正在叽叽喳喳地把人往天上吹的无知少年少女们。
呵呵,在正前方的夏彩云以无比尖锐而又高昂的声调数到昨日菜单上的第十八道菜式的顶级高端用料的时候,沈汀狠狠地在草稿本上对着出错了一百零八次的算式打了个叉,很恶毒地在内心诅咒道:
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被棉花糖和甜蜂蜜包裹的不止有温和无害的糖果,还有冰冷无情闪着寒光的刀子。
回溯结束,沈汀散漫的视线重新聚集到手里捏着的粉红色的信封上。
信封本身没什么特别,与校门口的黑心阿姨售卖的一块钱一个还极其劣质散发着刺鼻香精味的“定情专用”信封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送件人大概嫌感情还不够浓烈,往正中的爱心上面有涂涂抹抹了一层大红油彩,使整封信看起来更加艳俗。
这是一封从季云起那里偷拿的情书。
但是呢,说偷也不太准确,毕竟在沈汀发现它的时候,或许是它的主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展示自己砰砰直跳的一颗真心,亦或许那只是一个吸引人注意的小小轨迹,总之,那封信已经岌岌可危地悬在桌边,只有一个角被上下两层书压着还算稳固,只差一阵风吹就会掉到地上。
出于罕见的善心和好意,沈汀顺手把余光里上下晃得碍眼的粉红色东西给抽了出来,大剌剌地平放在了那人桌面上。
然后又出于一点点的微不足道的小小好奇,瞟到了信封上角落里用花体写下的飘逸小字。
刘好好。
嘶,这个名字,有点眼熟啊?
沈汀灵光一现,又拿起信封仔细端详了一番,结合季云起最近的种种冒泡泡的奇异表现,恍然大悟。
呀,这是坠入爱河了呀。
情书本身显然不足以成为沈汀断案的证据,毕竟每天塞到季云起桌洞里的信封和吃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是呢,一周前,三天前,乃至今天早上,季云起都和同一个人私奔出校,而从沈汀断断续续听到的季云起和那个女孩的对话中,他从季云起巧笑嫣然的嘴里知晓了女生的名字,好像就是刘好好。
再次,别误会,他不是那种闲的没事干天天跟在同桌后面视奸还要拿小本本偷偷记录下来的无良八卦记者,季云起个人丰富的感情生活跟他也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也懒得做出诸如向老师打小报告这些无聊行为。
沈汀捏着那封土俗情书的小小一角,眯着眼睛看中间血红爱心上的表白花字,唇角一勾,装作不甚在意地把信塞进了季云起桌洞的最下方。
常言道,情场得意,职场失意。这个满门心思谈恋爱的人呢,必然是分不出别的精力来干其他事情的。
季云起,有得必有失,既然你恋爱谈得好好的,就不必再来和我争第一了吧。
……
日子过得哗啦啦地跟流水账一样,期中考试倒也来得迅速。
沈汀心里憋着一股气掐着日子等到今天,准备尤其充分,在考场上下笔如有神,答得飞快。
考场座位按上一次月考成绩排,正前方坐着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写到一半他想抬头看看那人的进度,却被一双宽肩挡了个严严实实。季云起校服干净坐得板正,连背影都透露出一股愉悦轻松,不疾不徐,淡然自若,好似休闲吟诗作画的文人雅士。
铃响收卷。
考场上几家欢喜几家愁,但不变的是大多数人都迫不及待地起身自动聚成三五个圈开始对答案。
沈汀向来对这些没有兴趣,收了东西就离开,挤进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只想快些回班准备下一门。
拥挤之间好像有人拉了一下他的手腕,沈汀皱着眉回头,果不其然又撞进那双熟悉的笑意盈盈的眼睛里。
有时候沈汀不免感叹,长得高大也有不少好处,比如在此刻人挤人挤死人的窒息时刻,季云起还能高耸个脑袋在上层自由的呼吸。
但是还是吵。
季云起几次尝试出声都被周围的喧嚣吞没,在沈汀疑惑的注视下,无奈只能用口型道:“考的怎么样?”
两人都被人流推着向前,距离越拉越远,沈汀回头的难度加大,只能艰难地向身后人指了指远处的教室,示意回去再说。
季云起微笑着颔首,不作他话。
沈汀在一片吵杂中越走越远,脚步越来越飘然,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有力地跳动着,神思因为最后一眼画面内的一张艳丽至极也明媚至极的一张脸渐渐走远,又终在重回座位时霎然清明。
光明正大摆在桌面正中的,是这几天从未间断的一模一样的粉红色情书。
显然,注意到这个小小东西的不止有他一个人。
后桌的两个女生对季云起的关注和大呼小叫的能力一个班里再无人能出其右。
几乎是在沈汀醒神的同时,后方传来一阵刺耳地尖叫:“哇,季哥女朋友给的情书欸!”
嗯,女朋友。
沈汀面不改色地坐下,冷着一张脸,和平常一样自动屏蔽了周边事务,哪怕整个班都哄然而上,围着后桌女生从季云起桌面抓过的信封闹作一团,全然忘记了正在进行的决定近期生死的期中考试。
“季哥有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他和你不熟,沈汀翻过一页笔记,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对啊,你们怎么能确定这是他女朋友,这哥平常收到的情书不都一沓一沓的嘛,都可以拿去废品回收了。”
“对啊对啊,这要是在一起了,还写情书干嘛?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追求者嘛。”
“不不不,这个不一样。”后方那个清瘦的带着大黑框眼镜的女生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拉着信封的两个角故弄玄虚,“你们看这是谁写的?”
众人齐齐凑上前去,眯着眼睛努力地识别角落里的三个花体字。
“我去,刘好好?真的假的?”
第一个认出名字的人捂着嘴惊讶出声,兴奋地摇晃着身边人。
“这不是高一年级公认的级花嘛?她来过我们班,我怎么没看见?!”
原本热烈的氛围一下子就沸腾了,众人都在七嘴八舌地盘起各种平常没被注意到的蛛丝马迹。
“你别说哦,之前我确实在校门口看见过刘好好和咱们季哥呆一起来着,但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是学校有啥活动要拍宣传片来着,没想到哦——”
“我我我,我也看见了!”
“对对对,俊男美女,养眼爆了。你们知道吗,据说那刘好好家里也是实力不俗,她妈好像是——”
就在讨论声越来越大就要掀破房顶而沈汀忍无可忍皱起的眉头都要夹破核桃的时候,从人群最外层居高临下的传来一声低沉威严的质问:
“你们在干什么?”
叮,
像有一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
刚刚还围成一团闹腾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季云起很平淡的在背后注视着人群,一反往日其乐融融的淡然随和,此时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寒冰气场,刺得所有人如芒在背,哆嗦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犯了错被大人抓包的小孩一样集体鸦雀无声。
“还不走,等着我一个一个赶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