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汀在这里打零工已经快一年了。
起因是在双家人举办的一场家宴上,双阳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沈汀给他推轮椅,不推他就不去。
双建华拗不过他,只能破一次例,让沈汀跟着去。
本来收养这种事,在圈子里就不怎么光彩,就算清清白白也容易引人联想,双建华和齐芝南为了自己在双家的面子,出门在外都捂得死死的,只说沈汀是管家的儿子,跟双阳关系亲密。
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双阳这种疯子根本就是个炸药桶,主打一个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一言不合就能在大堂上把沈汀当狗一样训。
许多能说不能说的话就这样从他机关枪一样的嘴里蹦出来了,急得齐芝南干脆拿桌上的毛巾卷堵住了他的嘴把他给推走了。
于是宴会进行还不到一半,人人都知道了沈汀的来历,但因为双家老爷子还在场上,大家明面上都不好作声,只能知趣地选择了装聋作哑,当整件事没发生过。
双阳被带走,沈汀自然没了用处,无所事事地到后院散步发呆。
双亦谦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沈汀的。他趁着四下无人,拍了拍沈汀的肩,递出去了一张名片,上面是一家酒吧的名字。
“这是什么?”沈汀问。
“我在市东区新开的酒吧,离双阳家别墅不远,刚好缺人引流,有兴趣去赚个外快吗?”双亦谦咧着嘴笑着问。
“我?”
“对啊,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能来当个酒保什么的,肯定招女生喜欢,我就不愁没没生意了。”
双亦谦表情诚恳,沈汀食指轻轻摩挲着名片的边缘,也不禁认真起来,想了一下问:“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因为你的衣服和鞋。”
“嗯?”
“你身上的衣服看着剪裁高级价值不菲,实际是阿玛尼大前年的款,而且肩膀衣袖都小了半个码,是双阳穿旧的吧?鞋子就更不用说了,边缘都快磨破了,你还是快点回家换了吧。”
双亦谦有点同情地看着沈汀,继续说道:
“不过最重要的不是这些,最重要的是我太了解双建华和齐芝南这两口子了,貔貅一样,只管捞钱不管花的,两个连亲儿子都不管的人,还会管你?”
沈汀有些犹豫。
双亦谦说的确实没错,除了一个晚上睡觉的房间、每年的学费学杂费和每个月二百的生活费,他在双家什么都得不到,他也没资格得到。
一个用了快六年快要掉漆的老年机还是双阳有一次联系不到人生气了才丢给他的。
别墅区离学校太远,周边没有设置公交站,他没钱打车,每天早上无论刮风下雨都得跑步上学。
最难熬的是冬天。无论在哪里,呼啸的北风总是在冬天如约而至,跑步时凛冽的寒风刀子似的往脸上刮,吸进肺里划得到处鲜血淋淋,连喉咙里都充满了铁锈味。
沈汀常常想,要是能有一辆自行车就好了,这样到学校的速度快些,难熬的时间也少些。他也不是没想过兼职攒钱,但面对稍晚一些回去都会在家砸东西的双阳,他只能自嘲得笑自己痴心妄想。
“我没空。”
很久以后,沈汀咬牙,咽下喉咙里翻腾的那股苦涩味道,说,“抱歉。”
转身要走。
“酒吧通宵营业,凌晨有夜岗轮班,你可以随时来,不用担心时间。”双亦谦站在原地,对着沈汀路灯下的背影说。
看着沈汀脚步不停,越走越快,他不禁加大了音量,喊道:“联系方式在名片背后,改主意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
沈汀到底是去了。
他和双亦谦商量好了上班的时间和报酬,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周末两天加一三五,二四休息,报酬按提成算,保底两千。
双亦谦招到一个门面开心得不行,当天晚上便发了个朋友圈庆祝加宣传,当然事先屏蔽了双建成一家人。
酒吧生意不错,一年下来沈汀也攒了不少,盘算着够未来两年的生活费了,便想过段时间和双亦谦讲辞职的事情。
可惜天总是不如人意,每当沈汀以为事事顺意,生活向好的时候,就会发生一些小小的意外。
比如今天。
沈汀照常出班,在吧台收捡客人留下的酒杯,中途忽然有一个喝醉了的女生朝他飞扑过来。沈汀躲闪不及,被扑了个满怀,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手里的托盘却被女生一手打飞,托盘里的杯子连着酒哗啦啦碎了一地,周围顿时一片狼藉。
酒吧最不缺的就是酒鬼,沈汀虽然无奈,但也只是叹了口气,把浑身酸软的女生扶到旁边坐下,扯过肩上的毛巾开始收拾。
直到他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时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只黑得发亮的皮鞋。
他顺着往上看,是一个满脸横肉和肉疙瘩,大腹便便撑得西装都要爆开的男人,正满脸玩味地俯视着他。
出于一些不幸的童年记忆,沈汀觉得自己对长得过于肥胖的男人过敏,具体体现在一看到他们就想吐。
但不能吐在双亦谦的店里,他对自己说。
于是沈汀强压下胃里阵阵上涌的酸水起身,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个男人就笑开了,说“你还敢问我什么事啊?”。
随后伸出他粗短肿胀的食指,指着身上岌岌可危的白衬衫说,“知道我这身衣裳多少钱吗?”
又手一转,指着沈汀的鼻子说:“知道你小子刚刚闯了多大的祸吗?”
沈汀皱了皱眉头,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脸与那根油腻腻的食指之间的距离。
他们这边的动静太大,已经有不少视线聚焦过来,更刺激了那人砸场子的兴致,他一手得意地叉腰,一手伸出三根香肠似的手指,道:“三万,三万的高定!”
“现在呢,都被你个不长眼地毁了!”
他扯过衣领的一角,抻着脖子,努力地要给沈汀展示:“看见没,那么大的一块酒渍,你说你该不该赔?!”
沈汀眯着眼看了看,确认上面最多就两个微不可见的小圆点后,道:“我可以帮您清洗。”
“你来洗?这是你一个服务生能碰得东西吗?”
“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赔钱。要么,嘿嘿。”那人上下打量起沈汀,脸上的冷笑逐渐变得猥琐,他忽然贴近,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陪睡。”
沈汀大脑轰然炸开,人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托盘就已经对着面前那颗斑秃了大半的脑袋砸了过去。砰的一声里,众人惊惧。
“滚。”
“操你丫的,”沈汀用了十成十的力,砸得那胖子眼前阵阵发黑,十秒之后才缓过心神,拿手指沾了沾额头上溢出的血,眼神之中再无戏谑的轻佻,全成了恶狠的杀意,他转头对一边看热闹的兄弟伙说:“给他娘的脸了,还不快上啊。”
随即抄起手边的酒瓶,一把朝沈汀扔过去。
沈汀从来没准备立正挨打,他反应极快地向右闪避开,听见酒瓶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知道今天晚上这个酒吧是逃不掉一场混战了。
对面的拳脚来得比预想中的更快更猛,狂风骤雨似的不给人一点躲闪的空间。在混沌的灯光和众人的尖叫中,沈汀寡不敌众,在混乱之中头部和腹部都挨了好几拳,脑子有些发晕,只能凭借着本能在几个人之间周旋,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拖着时间等保镖来。
忽然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面前几个人动作骤停,纷纷转移了视线。沈汀身体脱力,眼冒金星,视线里的一群人乌泱泱的黑影一般,缠绕在一起分不清楚,周遭全是刺耳的铮鸣声,中间恍惚还有几声男人的惨叫。
就在沈汀飘飘然将倒未倒之际,手腕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低头看去,眼前一花,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力道拉了一个趔趄,没等他站稳,又被人强拉着硬挤过拥挤的围观人群,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过几个拦路的保镖,从酒吧里冲了出来。
等到被室外冰凉的晚风迎面吹了五分钟,沈汀终于从大脑晕乎乎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面前一直拉着他狂奔的校服轮廓也在鹅黄路灯的照明下逐渐清晰。
季云起怎么在这?
他疑惑地想,随后目光低垂,看向两人手心与手腕的紧密贴合处,缓缓停了下来。
“季云起。”
“怎么?”
季云起跟着他停下,回头问。
他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好像觉得这荒诞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两人已经跑到了一座桥上,河风吹得还算轻柔,伴着哗哗的流水声,沈汀无言地看着眼神懵懂的季云起,晃了晃手腕。
“哦哦。”
季云起这才发觉自己攥人的手劲大了些,立马松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沈汀抬手活动了一下发红的关节,道:“谢谢。”
两个人在学校里半熟不熟,携手从充斥着血腥与暴力因子的酒吧一路狂奔出逃的时候尚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酒气,等到此刻激情退却,荷尔蒙降温,两人并立与河桥之上,一个穿着酒保服,一个穿着校服,看着杨柳依依,明月皎皎,才发觉事态失控,气氛有些尴尬。
沈汀垂眼揉着手腕,神情专注,似乎没有要发言的**。
季云起单手扶着栏杆,左顾右盼假装很忙,其实怀着满肚子的疑问,踌躇半天也没想好捡哪个开口。
最终,半晌后,沈汀抬眸,两人视线莫名地撞在了一起,然后同时开口,齐声问道:
“你(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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