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铜板

百晓巷,皇城中再普通不过的巷子,短而窄,几乎民居在其中挤挤挨挨,加起来还不如普通富户家的院子大。

巷口种着一棵老槐树,有些年岁了,枝丫密密匝匝地伸向天空,打下一片阴影。

正值寒秋,枝头的叶子落了小半,半秃不秃的枝干上挂着几根白色布条,在风里轻轻飘摇。

医长天抬手捋了一下布条:“皇城风俗,某条街巷里若是有人家办喜事或丧事,都要在街口、巷口的树上挂红白二色的布条。百晓巷一共住着五户人家,这树上……”

“一、二…总共五根白布。难道每家都在办丧事?”

何解意滑动轮椅上前,朝笔直的巷道内一望,的确每间屋子门口都悬着白布,纸钱焚烧后的气味犹带闷闷的热度。

医长天与他对视一眼,走向左数第三扇门扉,门上没有镇鬼符,他有些困惑地屈指敲门。

里面安静半晌,才响起一道嘶哑短促的声线:“……谁?”

医长天摇头,表示不是李叔的声音。

“我是杏风医馆的大夫医长天,请问李群在家吗?”

屋内又安静片刻,门打开一条缝,何解意方才在国师府门口碰见的李冗露出小半张脸,直勾勾阴森森地觑着他们。

“先生来找我父亲?”李冗道,“他不是已经请假了吗?”

“他只告假三日,今日是第四天了。”

医长天鼻翼翕动,眼神暗了暗:“令尊在何处?”

“他……他身体不适正在休息。”李冗把门缝合上一点,“先生有所不知,我大哥三……四日前去世了,阿爹痛心难忍,丧事还没办完就病倒在床,起不来身,这假期可能需要再延长几日。”

医长天蹙眉,何解意反应极快地说:“既然如此,不如让大夫进去为你父亲诊治一二,以免小病熬成大病,将来悔之晚矣。”

他开口,李冗才发现医长天背后有另一个人,讶异怨毒的眼神霎时转向何解意,又在看到他歪头挥手招呼自己的瞬间惊恐地大叫出声,连连后退,不知绊到了什么而仰面倒地。

木门顺势滑开,院子里的景象顿时暴露在何解意与医长天眼前。

庭前摆着一口棺材,还未钉棺,可以看到里面躺着的尸体,皮肤青白,面部、手部有尸斑,看得出已经死去多时。

因为天气寒冷,空气中的腐臭味不重,再被烧纸钱和香的气味一冲,几乎完全闻不到了,这应该也是尸体放在家里这么久都无人察觉的原因。

棺材旁边横放着一张矮榻,窄长窄长,可供两个人上下仰躺,由于院子太小,尾部那截就卡在门边,刚才绊倒李冗的就是它。

矮榻上半部分已经躺了一个男人,双手无力地垂在榻边。

医长天的目光掠过棺材,在尸体上停顿半秒,继而转向矮榻上的男人,表情前所未有的冰冷凝重。

“你们出去!出去!别看!”

李冗忽然疯了似的跳起来,用力将医长天往外推,可是靠近何解意时,他又不由自主地怪叫着弹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进退失衡的拉锯感。

医长天钳住他的手臂反扣到背上,轻松将人制住,让他贴着半扇门板动弹不得。

“你对你的父兄做了什么?”医长天每个字都是咬着尾音往外吐。

何解意从开着的那半扇门进屋,顺手把门带上,以前感觉晦气和躲之不及的棺材与死尸,如今对他就像过眼清风。

他探身瞧了瞧棺中尸体,瞥见尸体鼻尖那粒显眼的小痣时一愣,脱口而出:“阿匀?”

“他叫李匀,是李叔的长子,与你同在布善堂做事。”医长天的解释适时而来。

何解意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我离开的时候阿匀活得好好的,他算是管事的半个副手,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说着,他眼尖地看见尸体心口那一块衣物有淡淡的红色,隐隐往下凹陷,于是上手掀开一点衣襟。

下一秒,一个硕大的血肉空洞出现在他眼前,李匀的心脏被连皮带骨一并挖走了。

躲在他衣服里的熔金好奇探头,看见这幕整只猫都哕了,赶紧缩回去趴好,还给了自己一爪子——没事瞎看什么!

何解意沉默良久,喉结微动,压下了些微不适。

从棺材前退开,他又到矮榻旁看了看李群的尸体,没有明显外伤,死因不明。

何解意转动轮椅面向李冗:“这是怎么回事?”

李冗就像砧板上的肉,僵死在医长天掌心,本来已经放弃抵抗。

然而何解意一开口,他便害怕得绷紧全身肌肉,暴突的眼像死不瞑目的青蛙,无声而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如此反常的反应自然引起了医长天的注意,回头看了看何解意,随即侧身挡在两人中间,也为李冗遮住何解意的视线,李冗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何解意满脸无辜,他做什么了让这家伙怕他怕成这样?难道前几次杀鬼现场他都目击了?

医长天也有相同的疑惑,却没有立刻深究,而是先问正事:“李冗,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你的父兄为何会死?你又为何会被吓成这样?”

“我不、我……我不知道……”

李冗用力摇头,面部肌肉因为恐惧而颤抖痉挛,看上去非常神经质。

“你不知道?”医长天作势往旁边退开,“那我就让他来问了。”

何解意扬眉,轮椅配合地向前挪,轮子碾过地板发出“咔咔”轻响,落在李冗耳中却如同击打魂魄的惊雷,他的身体不住地向前扑拱,吓得尖叫声都带上了哭腔。

“不不不……不要过来!我说!我说!”

医长天收回脚步,何解意也顺势停下。

李冗呼吸急促,缓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平复情绪:“你松、松手。”

医长天放开他一条手臂,他也没敢提更多要求,在胸口暗兜里翻找许久,颤巍巍捧出了三枚铜板。

何解意注意到他看铜板的眼神不对,带着诡异的厌憎与悔恨,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什么令他深恶痛绝之物。

“我爹……我哥……都是因为这个东西死的……我再摆脱不了它,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跟李冗发颤的声音一起到来的,是泰山府令的提示。

——持令者正处于鬼怪【诛心】的精神污染辐射范围,本令已为你消除。

……

李匀死得突然。布善堂的人说他是因为夜里出门撞见掏心鬼被挖了心脏死的,管事做主赔了二十两,另外把买棺材和办丧事的花销一并付了。

李群和李冗虽然悲痛欲绝,但人死不能复生,布善堂的赔偿也很到位,他们便不再追究,安安心心地为李匀整理遗容,准备入殓安葬等一应事宜。

但就在李冗给李匀换衣服时,他攥紧的拳头忽然松开,三枚铜板滚落在地,引起了李冗的注意。

他虽然不知道铜板从何而来,可毕竟是钱,便收了起来,并未多想。

谁料当天晚上便出了事。

“夜里……有一只鬼从铜板中钻了出来,我爹正好看见,被吓得昏死过去,那只鬼就当、当着我的面吃掉了他的灵魂。”

李冗的脸痛苦地扭曲。

“我本以为我也会被它吃掉,可是它说它缺一个奴仆,让我替它办事,倘若不从,它就将我扒皮抽筋下油锅。我、我害怕……不敢拒绝它,只能答应。”

“它让你为它做什么事?”医长天问。

李冗两眼通红,目光呆滞,活像个披着人皮的鬼:“它让我……每天把这三枚铜板花出去,到了晚上,它就能通过铜板进到别人家里,吃、吃掉他们……”

“你照做了?”何解意冷冷地问。

听到他的声音,李冗瞬间缩成一团,浑身抖如筛糠,痛哭道:“我也不想害人!可是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啊!”

头三天他心虚,不敢出门,连父亲和兄长都没有安葬,就怕撞见衙门的捕快被当做鬼怪同伙收拾了,他甚至莫名其妙地开始惧怕随处可见的镇鬼符,连自己家门上的都撕了下来,恐惧至此,就只敢对身边的人下手。

去邻居家里买三文钱菜,用三文钱跟隔壁家孩子换柿饼,给对门的老人买三文钱的豆花……

李冗为了自己活命,昧着良心把四家邻居都害了,其中一家的老人还是吃了另一个老人分享的豆花而被波及,可谓无妄之灾。

到今天第四日,他终于快要被愧疚折磨疯了,于是疯疯癫癫地冲到国师府,用这三文钱买了最便宜的静音符。

“我想……想着,那只鬼要是去了国师府,那里自然有人等着收它。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李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刚回到家,就看见铜板出现在了我哥的棺材上……它会杀了我的!就今晚!它一定会杀了我的!”

说着,他深深埋下头去,背脊弓起夸张的弧度,仿佛下一刻就会不堪重负地折断。

医长天闭了闭眼:“你知道即使那只鬼怪被除掉,以你之前的作为也会被判流放甚至处斩吗?”

“我知道……我知道……”李冗用力点头,“我对不起他们……我那时只想活着,现在才明白苟且偷生是最痛苦的……我可以去死,要是死前能把那只鬼弄死,就更好了……”

“对,对,我可以和它一起死!”

李冗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起身:“我要去报官!我要……”

刚跑出几步,他便看到挡在门边的何解意,依旧是长袍曳地,冕旒遮面,气度巍峨浩瀚。

李冗惊恐地瞪大双目,疲惫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膝盖一软,竟直挺挺地倒下,趴在了何解意脚边。

刺耳的噪音仿佛锥子,在他耳膜、大脑里穿凿敲击。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时而看见天地颠倒,时而又觉摔进了浑浊粘稠的黄泉水,被嘶嚎的恶鬼抓着手脚拽向深处。

李冗痛苦地沉沦着,挣扎着,无意间对上那道令他无比恐惧的视线,那仿佛深渊般黑暗却成为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将他的意识锚定在了崩溃边沿。

“你用那三枚铜板跟我买一件东西。”

有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天外来,李冗躁动的心忽然一定,困扰他多时的没来由的惊惧随之剥离消散,让他有了做出正常反应的机会。

李冗本能地伸手,将铜板哆哆嗦嗦地奉到声音主人面前:“我……不敢……”

话音未落,他视野下的铜板莫名震颤起来,不知是它们本身在颤,还是被自己颤抖的手影响。

何解意观察着李冗的神色,他忽然又不怕了,只是呆若木鸡地乖乖递出了铜板。

“这个给你。”何解意想了想,掏出出门前川断给他的李子放到李冗掌心,换走了铜板,“你的事明天再说,今晚我会解决这个东西。”

闻言,李冗两眼一翻,昏死在原地。

回顾前文发现我写的好像不太恐怖啊,得再进修进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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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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