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机穿过巨大工厂，使得工厂内所有画面，都能够完整呈现在最中央最大屏幕上。
大屏幕被切割成无数小画面，每一个小小画面里面，仔细瞧，都能看见蚂蚁大小的人们，穿着灰扑扑工服，扛着、抱着比它们高出许多的材料器械，步履艰难往前走。
他们在固定区域里行走，等将东西送到对应区域后，便立即折返。
不敢耽搁一秒。
期间哪怕有两人都处于区域边缘，只需要抬头、张口，便能进行短暂沟通交流。
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打破工厂里的寂静。
这里安静极了，除了机械运作的声音，便只剩下脚步声、呼吸声。
而且十多年来，一直如此寂静。
“滴——”
电子声音响起，巨大屏幕上，骤然出现一张脸。
不是人脸，而是由颜文字组成，勉强构成表情，方便解读。
工厂之中，也响起声音。
“一个月已经过去，感谢各位辛苦劳动，本月工资已经打到各位星际账户上。”
屏幕上的颜文字变成笑脸模样，“今天辛苦了，现在你们可以下班。”
声音结束后，并没有人有任何欢喜情绪。
他们像是被剥夺感情的机器人，情绪犹如一潭死水。
机械地换下衣裳，随后有条不紊，离开工位。
只有一个身形瘦削，眸光漆黑的女子，抬起头。
她深邃的视线从鸭舌帽下面露出，对着中央大屏，问：“现在已经是凌晨2点，远超星际劳动法规定的五点下班时间，这多出来的时间，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算加班工资？”
她声音不大，却轻而易举，传到所有人耳朵里面。
本来有条不紊离开的工人们，都惊悚回头，看着站在屏幕前的女孩子。
她疯了吗？
加班工资？
在他们的工厂里面，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有几个离得近的工人，见状，低着头，快步走到虞姝身边，小声说：“快别犯傻，小心工作不保。”
巨大屏幕似乎也反应过来。
屏幕上巨大的“loading”浮现，约莫三秒后，屏幕上出现密密麻麻的字。
“虞姝，工号0037600867。26岁，16进入工厂工作，10年来表现良好，多次获得厂内积极分子、劳动先锋、劳动楷模称号。日均工作时间18小时，最长连续工作时间48小时，最长连休时间12小时。综合评定如下：
勤奋指数：五颗星。
听话指数：五颗星。
业务熟练指数：五颗星。”
相关信息加载完后，屏幕这才换做笑脸模式；“你作为老员工，工厂内有没有加班费，你应该很清楚。”
“对，我确实清楚。”虞姝挺直腰杆说：“所以现在，我是来讨薪的。”
此话一出，哪怕是人工智能，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讨薪？
听听，这是什么东西？
星际时代，怎么会有工厂拖欠工人工资？
尤其是它这种高新技术型工厂，每年获得投资、优惠以万亿计的。
“你似乎做了个不正确的决定。”机器人说：“据我查询可知，你现在居住地点不过是10㎡不到的小棚子，并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亲人，生活未出现任何转机，现在污蔑工厂欠薪，你很可能会丢掉唯一的工作机会——你知道的，对于你们这种并没有经受精英教育和作战统一培训的人，要想找一个工作，非常难。更何况是我们这种，每月定时发工资的工作。”
“你们确实每月定时发工资。”虞姝将手插在裤兜里面，缓缓戳穿对方谎言。
“月薪五千星际币，扣除各种税费后，到手两千左右。加班没有工资、连年压榨，就你们给我发的工资，还不如我看病维修费用高。”
“工厂每年定期检查你们身体。”机器人说。
“哦，是。”
虞姝捋起袖子，露出自己钢铁锻造成的小臂：“有点伤痛就直接砍断，对我进行人体改造——难不成，你们还要我心怀感激？”
“至少改造之后，你身体确实不再疼痛。”
“哼。”
虞姝懒得再和它辩驳，而是冷静道：“将我所有的加班费用打给我。”
“……”机器人沉默许久，最后居然学会人类那一套，开始威胁：“如果我们说，不愿意呢？”
“不愿意？不愿意就星际法庭见咯。”
虞姝将头顶上的鸭舌帽取下来，随意扔在脚边，破坏了工厂里有条不紊的局面构造。
她语气轻松：“我想你也知道，如果上星际法庭，你毫无胜算几率。”
“我们有最顶尖的律师团队。”
“你们也有联网用工系统。”虞姝说：“只需要稍微一查，你是否正常发放加班费，全星际都能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没有工作的其他人，还不是只能来应聘我的岗位。”
机器人的语气，过于冰冷，也过于真实。
无所顾忌地戳破所有假面，让围观的其他人，不得不低下头，躲避这一幕。
唯有虞姝，还站着，抬起头。
“对，可是你星际优秀企业的称呼，应该就保不住了。”虞姝说。
要知道，这些称呼背后，含着大量的补贴援助。
所以哪怕是AI，在这种情况下，回答都变得慎重。
“可以忽略了一点。”
“什么？”虞姝问。
“你为什么认为，你能走出这个工厂？”
它想要杀人灭口！
看来机器人发展到一定程度，便将人类那些手段，尽数学了过去。
其他人闻言，皆感到兔死狐悲。
虽然现在面对这一切的不是自己，面临失业威胁、死亡威胁的人，不是自己，可是……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的所有日子，他们都只能重复之前生活，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压榨、被奴役？
绝望。
可更绝望的，是AI说的所有话，无法辩驳。
能在这里工作，已经是他们能够找到的，最好下场。
不然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工厂里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虞姝声音，缓缓响起：“因为我早就请了律师，为我处理好剩余事情。”
“一个律师的费用，大概是1000星际币/小时，你能请得起律师？”
“能讨到工资的话，我想，我会有一笔横财。”虞姝说。
屏幕上的颜表情终于消失。
只见得大屏内容转了许久，最后，变成漆黑。
AI声音却再度响起。
“工资已经到账，以及——你被开除了，明天不用来上班。”
虞姝勾起嘴角："开除我，需要给N 1。"
“看来你准备了很久。”机械音冷冰冰道：“可能再过不久，你也能够成为律师，赚取1000星际币/小时的工资。”
不等虞姝回应，它又立即讽刺。
“可惜，以你的处境，估计剩下的一辈子，都挣不了1000星际币。”
虞姝毫不在意，甚至懒得再和机器人对话，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不劳你操心。”
虞姝离开了她工作整整十年的工厂。
而且，再也不会回去。
当她真正踏出工厂门那一刹那，虞姝感觉天空都明媚许多。
“虞姝！虞姝，你走慢点！”
她只是站了一会儿，便听见身后传来呼声。
她回头，望向三三两两的，居然有不少人，同时跟在自己身后。
他们是想要打探什么吧？
虞姝并没有拒绝，只是开口之前，便先表明态度：“我时间很赶，待会儿还要去其他地方？”
见虞姝这么说，其他人也不好上来就攀交情，而是挑紧要的问题问。
“你怎么突然辞职了？”
虞姝答：“干得没意思，厌倦了。”
“找好下家了吗？”
“没，我不打算进厂了。”
“那你要去做什么？”
“完美人生体验公司，听过没？”虞姝问。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小女孩闻言，激动起来。她兴奋地望着虞姝，居然精准无误地将对应信息说出口：“完美人生体验公司成立于星年3746年，是一个为星年女性提供穿越、穿书等沉浸式体验服务的科技公司。注册资本为20亿，与陆战队、星际科研所合作，研发推出的穿越机可以指定用户穿越，多年以来，好评众多。”
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或者说，一看就是也怀揣着同样的想法。
此时，她期盼地望着虞姝。
“你想要参与穿越计划？”
“是。”
“好酷啊。”女孩子羡慕不已。
而其他人，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为什么？”
“你想要离开这里，去一个不存在的空间？”
“如果过去之后，生活依旧不好呢？”
虞姝知晓，他们和自己一样，被困苦日子折磨着，已经毫无期待。
她苦笑一声，不无幽默地说：“那也好过现在。”
月薪三千不到，连淡水都喝不起。
“唉……”所有人留给虞姝的，只是摇着头的叹息。
也或许不是留给虞姝的，而是留给未来的自己。
叹息着他们往后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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