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全靠着本能的条件反射，罗一珂握紧剑柄，朝那人形躯干处一挥——
“当——”是金属撞击的巨响声，半边手臂被震得酥麻。她也终于看清了人形怪物的模样，倒不如说，那根本就是个人，一个浑身灰白，了无生气的人，被银灰色的铁架支撑着，动作全然没有活物的灵巧。
刚才的失败攻击显然惹怒了它，罗一珂看着它亮出了铁爪，就要插向自己的脖颈，急忙举剑格挡。
“它好像是靠那个金属支架带动的！”罗一珂勉强躲过致命的一击，“明月姐，想办法关掉它！”
尹明月欲哭无泪：“我怎么关？”她摇摇晃晃地架起弓，“我根本没看见什么开关啊！”
这样说着，她还是调整箭头，对准了怪物的心脏。
“啊！先别射！”罗一珂望着拉满的弦瞪大了眼。
来不及了！箭矢直直冲向怪物的胸口，不出意外地，碰到坚硬的金属然后弹开。
“呼啊……”怪物发出低沉的怒吼，手臂作为武器朝罗一珂挥砍过来！
“啊呀！”右手由上而下的酸痛。她勉力握紧剑把，武器可不能脱手！然而，就是这样一点分神的空隙，给了怪物第二次进攻的机会。罗一珂感到肩膀上又湿又黏，扭头一看，暗红的血已经糊满了。
这里是游戏，她感觉不到与现实同等的疼痛，只是动作明显变得迟缓了。
但比疼痛更先升腾的，是被不靠谱队友惹起的无名火。
“我刚才打它的时候你在神游是不是！不知道身体砍不动吗还往那里射箭！——别光看着啊！我不说话你就发神吗？自己动一下好不好！——啊！又来！”
你们游戏玩家的生活这么凶险吗！
这是罗一珂完全被扑倒在地上时的想法。
怪物枯槁的脸和空洞的眼都快和她挨着了！一双铁做的大掌覆过来，就要掐住最脆弱的脖子——
“啊啊啊！洋芋头的谁想死在这里！”
知道游戏里不会真死是一回事，“身临其境”地被激发出求生欲又是另外一回事。
“给我滚啊！”罗一珂用一直不离手的剑迎了上去。来不及瞄准要害，但挡一下是一下吧！如今她也只有毫无章法地得过且过了。
剑刃插进空隙的声音，什么东西被轻松切断的声音，失去了一双小臂陷入狂怒的怪物，咿咿呀呀地朝她冲撞过来。
罗一珂将剑放低，又是一挥。
怪物的膝盖以下瞬间分离。
“应该砍手脚关节！”罗一珂高声宣布自己的结论。失去四肢的怪物已经无法站立，趴倒在地上，用残肢蠕动着。
“就你一上来差点弄死我啊？”她用鞋尖轻轻踢了踢它，“明月姐，现在可以慢慢过来，怪物应该没事了。”
尹明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大抵是被怪物吓得不轻，挪近她的动作也是慢慢吞吞的。罗一珂把便签纸递给她：“打不了怪的话，你记一下每个怪物的特点和应对方式。比如刚才这个，有金属骨架，弱点是四肢关节。”
两人的手环同时开始亮灯振动，罗一珂对着尹明月疑惑的眼神，用同样的疑惑回敬：“看我干嘛，接着记啊？”
【欢迎玩家小队404进入战斗解谜类副本《诡山村》，当前队伍人数：2人（上限4人）。】
【无人村原本不叫无人村，这里山清水秀，与世隔绝，民风淳朴，怡然自乐。然而，自从一年前村里发现了怪物之后，一切都变了……】
【通关条件：探索怪物出现的奥秘。】
怪物的奥秘？罗一珂和尹明月同时看向地上的残体。
它还在蠕动着，似乎想借力站起来，罗一珂注意到肩膀和大腿根处也是关节连接，三下五除二把怪物砍成了人棍。
“这下跑不了了。”罗一珂拉起怪物的躯干。要不是看见脖子那里没有关节，她肯定要多加一道保险——把怪物的头也砍下来。“这怪物……是个人？脸色这么苍白，好像已经死了。”
“这些手脚看上去确实……是人的。”正在观察残肢的尹明月回过头。
“还穿着衣服呢。”罗一珂拎起一截大腿，“裤子有补丁，怪物还需要勤俭节约啊？”
很明显，她试图活跃气氛的幽默没有达到效果，尹明月的手指搓得更厉害了。罗一珂也不在乎，插科打诨最多当作调剂，办正事才是最紧要的，比如现在，她指向七零八落被拼凑起来的“尸块”。
“我们是不是应该打扫一下？”
“啊？”尹明月语结。
“啊什么？收尾工作也要做好不然下次怎么……”罗一珂也愣住了，这样说话确实……有点奇怪？
她又不是毁尸灭迹的杀人犯！以及，为什么她在游戏这样的轻松娱乐场合也下意识一股班味啊！
“啊……对，那个，尸体腐烂在外面会发臭的。”
“明月姐，”尹明月感受着罗一珂有压力的视线，“虽然谢谢你应该是帮我解围，但这怪物本来就是尸体，而且好像……挺新鲜的。”
苍天啊，罗一珂发誓这辈子从来没说过这么奇怪的话。奇怪到尹明月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难言的敬畏，好像在说“你真的像看上去这么简单吗？”
她也想不简单啊，但是确实只是个倒霉的普通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灵活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那个AI还在吗？把打死的怪物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比如招来它的同类什么的？”
【玩家不必清理怪物尸体，怪物的行动逻辑中没有被同类行为影响的分支。】
罗一珂沉默着，脸上拧成了麻花。突然，她大喊一声：
“我太蠢了！早知道问AI不就好了吗！”
当然，几轮对话后她收回了关于自己蠢的判断。AI对于她的其他问题全部避而不谈，美其名曰请玩家自行体验探索。
“反正我觉得我猜得肯定**不离十，不信我们打赌。”罗一珂向前走去，提着没有剑鞘的剑，和电视里的侠客恩仇截然相反，她内心没太大波澜，毕竟，如果不是这次实在意外，她一辈子都不会踏足游戏的世界的，“如果怪物不是什么实验失败的改造人，我在我们公司门口直播跳《爱的玫瑰》。”
尹明月撇了撇嘴，好像已经听到了不堪入耳的土味旋律。
“明月姐，你把你的数据面板调出来看一下。”
听到队长这样发令，尹明月来不及思考已经照做。手环投影出两人当前的状态，她是999HP满值，罗一珂被怪物的攻击伤到了一些，目前HP是986。
“一个怪物就十三点血啊。”罗一珂放心下来，“我们现在有应对经验，所以不用太担心，只要抢占先手就不会被它伤到。”
尹明月又开始走神了，罗一珂凑到她耳边，提高声音喊道：“明月姐——我刚才说了什么？”
“说了……说了我们应该继续前进？”
“那我就当你听见了吧。总之这个副本任务是解谜，不是打怪，解谜这一块我的大概思路是在村子里先走访一圈……”
【滴——】
刺耳到撕心裂肺的蜂鸣，罗一珂忍不住对AI说了句C城粗口。
【各位玩家请注意，下面播报一则紧急警告。我们很抱歉地通知大家，全自动战斗型人工智能“埃科”因未知缘故脱离管委会掌控，进入玩家副本地图。请各位玩家小心避让，不要与其正面冲突，谢谢配合。】
“你看吧，”罗一珂对尹明月说，“典型的解决不了问题把麻烦推给大众。我算是看明白了，指望他们解决问题不如指望我自己开挂。”
“嗯，所以，我们是不是要更加小心？”
“当然，再小心都不过分。我们的行动还是不变，去村里找知情人问问，找找线索。顺便刚才那个埃科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AI问的。
水泥路面与黄土交接成渐变色，骤然变窄的小道向纵深处蜿蜒，通向道旁几处炊烟人家。
布景那样叫人熟悉。罗一珂走在路中央，数着石头缝里的苔藓和蕨草，反复确认似的喃喃着：“无人村……武仁村？这游戏的背景原型是武仁村吗？”
她没听说武仁村出现什么生化危机事件啊？这个设定有点抹黑当事人了吧？
不知道真实的武仁村村民怎么看。她得以知道武仁村，还是因为那里有自己的外婆一家。小时候裴晓宁带她拜访过一次，然后和自己的亲兄弟在饭桌上吵打起来。她呢？
罗一珂抿抿嘴，想起了当时喝的那杯果汁，一股香精味。
“明月姐，我们——”
尹明月什么时候又离她三丈远了？
罗一珂长呼一口气：“自己跟紧啊，不要掉队，我又不可能随时看着你。”
从刚才的一系列表现看下来，尹明月比她还要不擅长游戏，她想象中的靠谱队友看来是没指望了。她只好又三令五申，让尹明月一定听从指挥行动，不然出了意外她可分身乏术。
尹明月在她的眼睛里左顾右盼，最终还是柔声开口：“着急也没有用，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看上去很着急吗？”罗一珂反倒不解，“我很心平气和的，这不是一直在想办法吗。待会进了村子，你尽量不要说话——谁在村子门口拉的铁丝网？”
定睛一看，一旁挂着块瓦楞纸板，上书道：欲进村者，每人交道路包养费100元。
“有错别字。”罗一珂捅捅打瞌睡的看守，“还有，谁允许你在这设卡收费了？”
男人嘿嘿一笑，露出被烟熏黑的牙：“没谁允许，我自己想怎么了？你们两个人，看在都是女子的份上打个八折，一百六让你们过了。”
懒得和虚拟角色讨论现实法律，罗一珂准备掏钱。游戏里的货币命名为“家园币”，顾名思义，用来购置家园生活物资的。160家园币掏出来，对面却不收，本就黢黑的脸更加铁青。
“拿这个耍弄我呢？是吧？”
“怎么？”罗一珂收回了手，“想坐地起价？”
NPC十分真实地冒出了满头冷汗，但依旧做足了一副无赖样：“你们是真不懂呢，还是装傻？我要的是现钱，现钱！这些哄小孩子的我拿来做什么？”
“现、钱？”罗一珂慢吞吞地重复着她的话，“你的意思是，现实生活中用的钱，对吧。”
“废话，不……不然呢？”
“RMB，对吧？”
“对……”
“如果我真没有呢？”
他重新找回了主场气势：“反正我这明码标价了，给钱才能进去，你能把我怎么样吧！”
“洋芋头的公司坑我人身自由还坑我钱是吧？！”
“什么……公司？”
他没机会问下去了。满眼惊恐的余光，只来得及瞥见寒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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