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安稳地平放在地上后,抬头询问此刻依然围着的人群:“我爷爷呢?”
离得最近的人愣了愣,也环视四周看了好几遍,没有找到许望图的人影。
“咦?人嘞?刚还在这里的!”
许亿探了探郑州额头的温度。
“他发烧了。”
“你们谁愿意把他背回去,他需要休息。”
人群哄然散开。
他可是从万福巷里爬出来的,身上别沾了什么晦气东西。
别传到他们身上去了。
李姨混在人群散去的最后方,朝着许亿招了招手。
“你别管他了,小心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把自己搭进去。”
许亿对着李姨点了点头。
许望图拎着一个红袋子快步走了回来。原来聚集着许多人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两个人,许亿坐在折叠椅上,用鞋子给郑州当枕头。郑州躺在地上,面色潮红。
“爷爷。”
“你怎么来了?”许望图蹲下身,从红袋子里摸出一盒退烧贴,撕开一片贴在郑州脑门上。
昏迷中的人打了个冷颤。
“不是爷爷你喊我过来的吗?”
“你伤得那么重我做什么叫你出来吹冷风,受凉发烧那就麻烦了。”
许亿:“?”
“李姨说,郑州他拦着不让人碰他爹尸体,非要我来,你就让她去家里找我过来。”
许望图和许亿对视。
“你们爷孙俩干什么呢?”
人未至声先到,毋庸置疑,来人是云嫂。
她打量着许亿,见他面色苍白,手臂轻轻地挡在腹部,讥讽道:“看来你伤的不轻。”
许亿淡淡点头:“谢谢云嫂关心。”
云嫂冷哼一声,挥手:“起开,我把人带回去。能从万福巷里活着出来还这么活蹦乱跳的的人,我得好好问问。”
许望图笑着让开了位置。
她一把把郑州扯起来扛在肩上,不愿多做停留。
许亿想着郑州那满身的伤,张嘴想说话,被许望图用手背捂住了嘴。
“等他好了再说。”
“……好。”
许亿站起来,看向被遗忘的尸体。
“他怎么办?”
许望图摇头:“郑州确实不让人碰,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许亿凑过去。
尸体已经开始散发臭味。
屏住呼吸,低头查看。瞟到了脖子上有一道细小的旧疤,许亿拧眉,站起身,看向许望图:“这不是郑叔。”
昨夜没能认真辨认,光想着把人带出来后怎么捅自己才能让他看起来狼狈些,此刻看出来他背了许久带出万福巷的尸体不是他要找的人,许亿脸色难看。
郑丰是个伪君子,对外表极其重视,尤其是头发。他觉得头发就是人的另一面,平时都格外精心打理他的头发,即使他除了影乡这个小地方哪也不去。
他的头发比这具尸体的头发长一截。
只是尸体早就血肉模糊。
不知道又是哪个冒险家进去勇闯新世界。
他感到惋惜。
许望图也蹲下查看,扫视了一圈,上手翻看,发现尸体耳后的一个玫瑰花纹身,皱着眉抬头看向许亿。
“小亿,他可能是……你李麟哥。”
“你回家去吧,我去把你李姨叫过来认认。”
“五年了,终于找到人了。”
许亿收回了他的惋惜。
——
毫无意外,当天晚上许亿就发起了高烧。
少年脸颊烧得粉红,只觉得浑身无力。躺在床上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试图用这种逼出汗的方法来减轻身上的灼热感。
但他腹部的伤口不会让他如意。
他烧得更重了。
这个点许望图早就睡下了,他不愿意去惊动爷爷,让他现在下床去处理伤口和吃药也是强人所难。
好吧。
忍一个晚上不会死的。
于是他迷迷糊糊间烧晕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清晨醒了过来。
此刻天刚蒙蒙亮,鸟鸣声渐起。他伸手摸向床头柜拿手机,摁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四点四十三分。
很糟糕的数字。
因为他睡不着了。
不过好消息是,得到短暂休眠的他好受了很多。抬起手试探额头的温度,已经由高烧转为低烧。
床单被汗浸湿,身上黏唧唧的,躺着也难受。于是他爬了起来,拿了几件换洗衣物往浴室走去。
洗澡是不敢洗了,但是可以擦身体。
那几个刀伤周围已经发白,深呼吸口气都引得一阵抽痛。
换好衣服后许亿轻手轻脚按照昨天的做法给伤口消毒,嘴里还特意咬着一块批发的早餐面包,试图堵住自己的嘴。
美味比任何一块布都有用。
——
许望图下楼时被躺在红木沙发上闭着眼的许亿吓到了。
身上盖了张薄毯,双手交叉安放在腹部位置,直挺挺的,看起来特别安详。
但凑近一点就能发现他眼睫在微微颤抖。
许望图:“起来,睡不着就起来吃饭,躺在这里受凉做什么。”
“这么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你爷爷我老了,等我以后不能动了只有你来照顾我了。”
“快点起来,去把锅的电摁掉,盛碗粥喝去。不想呆在家里一会就和我去店里待着。”
许亿笑嘻嘻的:“那爷爷,我一会坐你爱车后座。”
许望图在厨房里忙碌,头也没抬,他说:“那你去找块软布去垫好,别又跟小时候一样和我闹颠屁股,屁股疼。”
——
长明街这两天清冷了许多。
李姨早早地就在店门口等着。她说要来挑面小巧的镜子,好放在李麟的棺材里保护他。
许望图开了门,又把镜子上蒙着的黑布都取了下来,才招呼着李姨和在门口站着抬头望天的许亿进来。
李姨精挑细选了好久,最后选定了被挂在角落里不起眼的小四方镜。镜片周围有一圈厚实的铜圈包边,简陋地刻着一些图案。它连单独一块遮盖的黑布都没有,一直都是牵引着盖着它旁边那面大镜子的黑布的一角给它蒙上。
许望图瞄了李姨抱在怀里的镜子,乐呵呵地说:“十块钱就好了。”
李姨付了钱,宝贝地抚摸着镜面,神情专注又温柔。
而后就匆匆地离开,去张罗李麟下葬事宜。
许亿斜靠在店里招待客人的椅子上,目送李姨离去。他问:“爷爷,真的是李麟哥吗?”
许望图扭头看了眼许亿:“你李姨都亲自操持把人埋了,还能有假?”
店门大开着,一阵风吹进来,许亿觉得有点冷,拉紧了外套。
他漫不经心地说:“希望李麟哥能够安息。”
——
下午三点多,冬日最暖和的时间段已经过去,路上大片大片的明亮被阴影取代,风阵阵地吹,遍地都是树叶沙沙的声。
许望图在里间午睡,许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玩手机。时不时咳两声,咳得喉咙痛死了才拧开许望图睡觉前塞他手里的保温杯喝一口,又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分几次慢慢地咽下去。
郑州一瘸一拐地来了。
许亿抬头看着他靠近,转身进了店里又搬了只凳子出来。
“坐。”
郑州一屁股坐下,又挪了挪凳子,靠近许亿。
“云嫂呢?怎么放你出来了。”许亿侧着头,打量着郑州:“除了腿瘸了,云嫂把你养得挺好。”
郑州手一挥,反驳他:“得了吧,就一个晚上,还养得挺好。云嫂还想拿绳子给我拴起来,拴我干什么啊。”
许亿扭过脸笑了起来。
郑州不满,对许亿的胳膊实行肘击:“你怎么样?我看你捅了自己好几刀,痛死了吧?”
说着头凑近许亿的腹部,嘴上还不停:“来,我看看伤口,让我见识一下你这个狠人能对自己下多重的手。”
许亿感到被冒犯,推开郑州的头:“离我远点。”
郑州被推得向后一仰。
“……切。”
感觉塞在衣袋里的双手暖不起来,许亿摩擦腰部两侧,试图运用摩擦生热来取暖。
并没有什么大用。
“你进万福巷想做什么?”
郑州端正了坐姿,声音懒散:“跟踪我爸去的。”
“他大半夜不睡觉在家里鼓弄,吵得要死。我没法睡,问他大半夜不睡觉想干嘛,他甩了我两个嘴巴,说我多管闲事。”
“你说好不好笑。”
他声音里带着笑,脸上却不见一丝笑意。
“他打我啊,我肯定生气,又不是十二三岁的时候,那时候还会觉得害怕。我本来想还他两拳,结果他扯了两下衣服就跑出去了。”
“我能放过他吗?我不能。我也跟了出去,想敲他闷棍。结果我没找到机会下手,他自己去那里找死。”
“他不能死,他死了谁给我钱养我。”
许亿做着安静的倾听者,手指有节奏地敲在膝盖上。
郑州突然住了口,曲着手指撑着脸看许亿。
许亿被看得莫名其妙:“看我干嘛?继续。”
郑州依然看着许亿,说:“我好奇,按道理说你捅自己那几刀那个力度,流的血应该不少吧?你爷爷骑走了一辆车,另一辆又老又旧的在我被人喊醒的时候还停在那里。”
“我说,我要见你的时候,你爷爷居然说你在家。你家离万福巷可不近。”
“我去看了,巷口那里有一滩血迹。”
“我们影乡十年前就连最后一个小诊所都没有了,正常人这个时候应该因为失血过多死了吧。”
“所以,”郑州把脸贴过去,双目紧盯着许亿,不愿意放过一点变化,“你怎么还活着?”
许亿神色自若,挪着凳子往右。
他没明白这人什么习惯,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
“我命大。”他回答。
郑州:“……”
这骗谁呢。他恼怒地转过身背对着许亿。
谁信?
谁能信。
谁信那就是蠢猪。
他还疑惑着为什么当时看到许亿时他那一身如此清爽,又非要捅自己几刀。
想来他也不简单。
也是,十年前,也只有他一个人从万福巷里活着出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他一样普通。
许亿不理会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估摸着许望图还有半小时能睡醒,也不想陪着郑州在门口继续吹冷风,干脆拎着凳子就往店里走去。
郑州伸手拦住他:“别进去,在这里陪我。”
许亿自上向下睨他:“我们不熟。”说完扯出手,径直走去。
郑州气急:“那个老不死的被吃完了!我亲眼看着他被那群怪物分成几份,看着他一点点被啃食殆尽!”
他又开怀笑着,仿佛这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报应!活该!让他成天打我!让他骂我!我呸!”他恶狠狠地,又笑着,看上去狰狞得狠。
“谁死了?”很轻的声音,在郑州的后方响起。
“还能是谁?郑丰啊,那个死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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