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现在活了!”她愤怒,被捆绑住,只能用尖叫来反抗。
“那你想去做什么?”
“……什么?”
路槐生很有耐心,重复一遍:“你想去做什么?你是他催生出来的,以你的能力不可能再创造出一个他出来。”
“我一个人复活不了他,没关系啊,有郑州,我们的孩子,他可以帮我复活他。”她脸上的认真不像作假。
“他不愿意怎么办?”
“那就杀了他。那可是他父亲,他怎么可以不愿意,这是不孝!”
“可他不仅是你们的孩子,他有自己的想法。”
“我是他妈,那是他爸!他牺牲一下又能怎样,我们给了他生命,让他把命还回来又怎样!”
在步入万福巷的黑暗前,路槐生停住脚。
他扭过头,看着溪西就像看着无理取闹的小孩:“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作为溪西,你会这么做吗?”
多余这一说,路槐生心知她无法明白他的意思,反而是在为难她被郑丰限制住的脑袋瓜。
但他想让她死得明白些。
“你只是郑丰内心印象的投影。”
她安静了下来,思考这个问题。
“你不是她,他也死了。”
她又挣扎起来:“我就是溪西!你不能否定我!”
差劲。
路槐生失望地收回目光,冷淡道:“你不是说你想和他有个好未来吗?很快了,你们就能见面了。”
话说完,他抬脚步入万福巷中,与此同时,钳制着溪西的那簇漆黑的手也化作尖锐的椎体,刺穿她的心口,又炸出许多细小的刺,将她扎得千穿百孔,犹如刺猬。
她的身体分解成点,连同她微小的不甘一起,四散在巷子里,成了潜伏在黑暗里夜巡者的养料。
路槐生的身形也隐匿不见。
空荡且沉重的暗,被风掀起了一丝波澜,很快就归于平静。
——
荒废的诊所里过期的药物滚落一地。
云嫂的左臂断了。伤口不停地淌出血,不多时便在地面上汇成一滩。那堆瓶子上落的灰很是厚实,郑州不敢用,翻不到纱布,只能将他的打底裳脱下撕成布条,从断面往上大概三指左右绑起,一圈一圈努力扯紧实,试图截堵血管以此来达到止血的目的。
但血止不住,很快就将布条浸透,郑州眼眶通红,死咬着下唇,双手无措的捂在断口处。
他无力地跪坐在云嫂身旁,面对云嫂毫无血色的脸,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废物和可恨。
这个鬼地方,为什么连个老破小的诊所都没有。他不敢丢下云嫂一个人,只能背着她去他记忆里的药店一处一处地看。
可是没有一家的门是开着的。
他的双腿疼到发麻,额角的汗分不清是痛的还是累的。
他做什么鬼迷心窍要把人带回郑家,明明从见面开始算起与她还不到半天。如果他老实些,回云嫂家,是不是云嫂就不会因为来找他而被他那个所谓的【母亲】生生扯断一臂。
鼻子酸涩得厉害,想哭又不敢掉眼泪。他生怕云嫂昏睡过去就醒不过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喊她。
云嫂的头昏沉沉的,耳边还萦绕着郑州带着哭腔的叫唤,她觉得眼皮沉重得厉害,费了些力气睁开眼,看见郑州焦急无助的脸。
嘴巴有些干,她咽了咽口水,伸出她的右手,“啪”地拍在郑州的腿上。
“别叫魂,我还没死。”
手拍上腿虽然听着响,其实并没有什么力道。但郑州被拍得一愣,瞪圆了他的眼,旋即福至心灵,踉跄着爬起来,抱起云嫂就跑。
许亿!
他肯定有办法!
他跑得急,云嫂在他怀里也被颠着,本来就失血过多,现在她是眼前一黑又一黑,又还能勉强保持着神智,心想她恐怕预支了往后几年的意志力,此时不昏更是强者。
许亿追到这里时,只留下一滩暗色。
他抬手抓抓头发,认了一会,又跟着血迹跑去。
他几乎跑了大半个影乡,点点血迹滴在地上连成混乱线,不由感慨流了这么多血,还这么跑。
许亿的脚程快,追着跑了两条不算长的小路就赶上郑州,在看见几乎快要昏死过去的云嫂,骤时拧起了眉。
“郑州。”他上前去,伸出手就要接过云嫂,“云嫂的手怎么回事?”
郑州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小心地把人交过去,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发出一点气音,后退两步看着在许亿怀里已经昏过去的云嫂,转身跑开了。
许亿试探性地将手捂在她的伤口上,手中有细微的荧光散出。感受到云嫂对他一如既往地排斥,他叹了口气,不再耽搁,转身就往万福巷跑。
他能感觉到云嫂的呼吸逐渐微弱,不能再拖了。再晚些,恐怕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他撒腿就往万福巷跑。
只有云盛能救她。
——
许亿被拒绝在万福巷巷口。
不可见的网蒙住入口,他换了好几个方向,不过挤进半步就被弹开来。
怀中抱着的人呼吸微弱到几乎感受不到,路面上是由血点滴成的长长的细小血痕。
或许是感知到附近有她心念多年的气息,云嫂眼皮挣动了两下,想睁开眼来看看。
许亿直望着万福巷如墨的黑暗:“别躲了,出来见你妈最后一面。她快死了。”
他把云嫂放下,让她靠在左边的墙壁上,再将他身上的外套脱下,平铺在地上。
云嫂无力地顺着墙面侧倒在并不厚实的衣服上。许亿伸手扶了下她的头,又偏过头看着巷口,淡声说:“她断了一臂,断口离肩膀只有不到一个手掌宽的距离。血止不住,她因为你排斥我的能力,我不能给她止血。”
说完他转身就走:“你看着办。希望你别后悔。”
——
有萤火停留在云嫂苍白的脸庞上。瘦长的身影缓慢地从暗黑深处走出,又在那道锋利的分界线停下。
他蹲下身,静静地看着不省人事的云嫂。眼里情绪复杂,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她冰冷的脸,咬着牙闭眼。
想狠下心来就这么看着她死去,偏偏又不甘心她就这么死去。
惨白的手指瘦得只剩下骨头,从云嫂毫无血色的脸上移开,附上了她的脖颈。
感受不到脉搏。
她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她死了。
云盛愣了会,手猛地收了回去,好久才又低下头,认真地一点点轻摁着云嫂的脖颈,试图再找到一点微弱的脉搏。
没有。他感受不到一点跳动。
他突然觉得有些伤心和委屈,死死地盯着他的母亲,仿佛只要这么盯着她,她就能醒过来看他一眼。
片刻后他蓦然又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他狠狠地咬住他的手掌,撕下一大块血肉。
他把那块肉塞进云嫂的嘴里,又趁着手掌的血还没被止住,一把糊在那断臂处。
这样就好了。
醒醒啊,妈妈。
没有得到一丝回应,他唇边挂着的那点弧度也消失了。
最后泄愤一般,沾满血的手在云嫂耳边落下一拳,地面被砸下一个小坑,几块了小碎石飞起,掉在云嫂的身上。
他抓起云嫂完好的那只手,用力地扇自己一巴掌。
并不疼。
云盛麻木地把脸埋在母亲的掌心里。
地上的人依旧毫无声息。
他低声呢喃:“妈妈,我讨厌你。”
他在她的掌心留下了一滴泪。
他守在她身边等了很久,双手分别捂在母亲的脸和脖颈上,试图用自己的温度让她暖起来。
冬天真的很冷,夜晚风大,呜呜咽咽地如同葬礼上此起彼伏的哭唤。
在光攀附上天际边最深的那条线时,他摘下了耳边那颗小时候从母亲妆奁里偷拿的珍珠耳钉,握在掌心里,将其变成一个小小的镜子,动作轻柔地放在她的耳边。
他站起来,退回巷子深处去。
下次见。妈妈。
——
雨淅淅沥沥,打落了不少枯黄却依然倔强赖在枝上的叶。
将云嫂交托给许亿后他就跑了。腿很痛,想来他跑步的姿势也是格外滑稽的。跑了很多地方,也不知道去哪里好,最后回到了云嫂这里。
郑州双手抱膝,缩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雨水坠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水洼,激起涟漪,一圈一圈地扩散开。
衣服上沾的血已经干了,裤腿被风吹来的落叶裹挟着雨水浸湿,贴在脚踝。
好冷。
打他的父亲没了,突然出现的看起来比他还小的“母亲”要杀他,关照他一个晚上的云嫂为了救他生生被扯断一臂,血还止不住地流。
不知道云嫂现在怎么样了。
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血滴沿着他紧攥的拳头划下,被他单薄的裤子收了去。
连他那个没见过几面的爷爷也早早去世了。
他看着灰蒙蒙的天,试图透过眼前模糊的雨幕去找到一点微薄的太阳余影。
影乡最常看见的就是太阳雨。
滴滴答答的,又是艳阳高照的。
他努力地瞪大着眼去找,一直到眼睛泛酸,眼眶包不住泪水,忍不住眨了眨眼,干脆放任它们决堤。
他住了十七年的家也没了。
细碎的呜咽被雨声掩盖,有几片不长眼的叶飘落在他的脚边,被他捡起来,捏碎,又抛进雨里。
只剩下一个一无所有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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