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洛阳

洛河。

日暮降临,清凌凌的河水被染上浅金和暮紫,游船画舫行在河上,也被这抹落日余晖沾上炫目的光彩。

但灿烂别致总是停留得非常短暂,一日之中只有那么一丁点时间施舍给冰冷孤独的河水。

人们的眼睛还没有被满足,吝啬的落日就彻底收走这一汪奇幻的梦境,徒留深沉的、幽蓝的夜晚。

树篱掩映的河道深处,一艘不大不小的画舫静静停留在阴影之后,远远看去,似乎有一个人独坐在画舫的露天之处,然而因为这人黑发黑衣,若不是脸颊白得过分,恐怕都难以分辨。

近近瞧去,才看见是一个明眸朗面的女郎,女郎神色和缓,盘腿坐在桌案旁,案上正是两只巴掌大的酒壶和两樽银质酒盏,草木与河水的混沌后的气息与浓郁的酒香交融,恰与这片夜晚的静谧相谐。

这片独坐的静谧并没有停留多久,画舫的舫顶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她抬眼望去,见高空弯月下,柿红色襦裙的高挑女郎踩在画舫的舫顶上,冷白的脸颊沐浴在月辉之下,那颗面中痣像是泼墨夜色洒下的一滴墨点般诗意。

手里还抓着一团人,这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昏死在舫顶。

“别来无恙啊,谢文笙。”裘惜时稍稍用力一拽一扔,手里的那团人便被摔到桌案旁,船身微微晃动,桌上的酒壶酒盏也有些许移位,但酒盏里的酒液却是一滴不洒。

“裘惜时,你这武人行径一点未变,粗暴,出格,不过我喜欢。”谢文笙举起酒盏,遥敬还踩在舫顶的人。

裘惜时纵身一跃,轻轻落在了甲板上。

她从容地垂腿坐下,一把掏过酒壶,仰头将酒液倒入喉中。

谢文笙摇了摇头:“‘明月照影来’,这可是我私藏许久的佳酿,今日便给你享受了。”

“够烈够辛辣,怎么取了个这么文绉绉的名字,要我说,就该叫‘滚烫的头颅’‘天崩火流’之类的,你那名儿太文雅了。”裘惜时阖眼,细细体味烈酒划过咽喉的辛猛。

谢文笙语塞,然她沉思一番,竟道:“惜时啊惜时,你真是个取名鬼才,想好了,我的酒肆酿制的两款新品就叫这俩名儿!”

裘惜时瞥她一眼:“好好好,什么时候能喝上‘滚烫的头颅’还不是定数,但今夜我便亲手斩杀一颗滚烫的头颅给你下酒,如何?”

二人的目光皆看向地上那滩近乎死去的烂肉,烂肉的胯部衣料还泛着血色。

谢文笙“噫”了一长声,面上露出嫌恶的神情:“亏你也说得出来!我写信与你说的可是只要他一根手指,你怎的把他整个人都掳过来了?”

“恰好进了谨王府,顺路去把谨王的小儿子抓过来,不是很方便吗?我许久没杀人了,‘冷泉’太久不见血,刀会钝的。”裘惜时抽出常用的那柄长刀,此刀名唤“冷泉”,刀面也如月色映照下的洛河水,冷冽、寒光乍现。

“怎么,这个畜生也曾侮辱过黄悯娘?”谢文笙放下酒盏,酒盏与桌案相触,微小的细尘荡开。

“他才十六岁,两年前也才十四,有些人的根从这么小的年纪就开始烂了,我为谨王去除一处坏的根系,你说这算不算好幕僚?”裘惜时唇边笑意冷冷,唇角刀锋又现。

谢文笙沉默,能言善辩的她在这时觉得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有人用刀伤人,有人用语言伤人,而有人用□□的根伤人。

人们因为伤害而伤害,作恶的伤害,复仇的伤害,自保的要伤害,为公义的也要伤害。

她常常感到疲惫,但依旧在为了下一场伤害而奔波。

昏死过去的人刚被刀拍醒,却见他眼中的修罗手起刀落,寒光划过他的脖颈,头颅滚入水中,像屠宰牲畜一样干脆利落。

谢文笙问:“就这样让他死了会不会太便宜他了。”

“我把他作恶的根留在了谨王府,找了根白绫把根吊在这畜生的床前;他头颅入水,过个几日便会被泡得面目肿胀无人识得,亲眷无法找寻;至于这剩下的躯体,过些时日自然会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而其他的,文笙,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折磨他了,因为我还要留着精神去折磨其他更罪大恶极的人,他的死就是最大的慰藉。”裘惜时撑起眼皮,眉峰之下蒙上了一层阴翳。

“好,祝你精力不竭、贼心不死。”谢文笙端起酒盏敬了她一杯。

“哈哈,你这词用得好,窃了人出来杀了,堪为大贼!”裘惜时将冷泉刀上的污血洗净,拿起酒壶与她手里的酒盏磕了一个。

“我那日黑衣夜行在谨王府做贼,把这畜生平日里盗窃的小户娘子的兜衣、手帕全掏了个干净,把与谨王密谈的莫怀止引到城郊驿馆,也是一番惊险,你今日穿得这样鲜亮张扬,怎也不怕真被撞到?”

裘惜时将畜牲的一只手指切下来,放到了桌案上:“喏,你要的手指。日子嘛,过得惊险些总是颇有趣味,谋害当朝皇孙可是个不小的罪名,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成就,穿着襦裙就把人给解决了,这可比你穿着黑袍偷东西帅气吧!”

谢文笙笑骂:“本心未变,张狂一如既往,还趁机拉踩我。”

“不与你多谈了,帮我把剩下的尸首料理好,还有这酒……‘明月照影来’,谢了。我得出现在一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走了。”

拿起酒壶一饮而尽,捏上冷泉刀便消失在谢文笙的眼里。

“这人……”谢文笙笑着摇摇头,认命地开始处理尸体。

裘惜时跃进灌木群,沿着洛河边疾走,脸上的妆早就花了,她方才正好把脸洗了,此时颊边的乌发湿润地粘在脸颊边缘,夜晚的凉风一吹无比清爽。

走着走着却觉不对,她往侧河看去,瞥见河中一处不断鼓着气泡。

距离那处上方很近的地方,恰好是一座桥。

她心中思量,是有人投河自尽,还是不慎从桥上失足掉落?

正判断思索,那气泡不断的河道正中处突然水花四溅,冒出来一个人。

四目相对,双方皆是微滞。

“郡王殿下?”裘惜时十分讶异,“你怎么出现在这儿?河里?莫不是追求趣味,跑到这洛河摸鱼来了?”

水中那人,正是景彻。

他罕见地穿了深色的衣服,玄衣蓝带,如今水漫全身,衣带飘在水中,宽大的衣袍**地裹在身上,勾勒出窄韧的腰和紧实的大腿。

裘惜时便是站在河边,都能清晰地看见他的面颈,白皙湿漉的脖子,和脸颊甩动的水珠。

景彻穿行在水中,不紧不慢地踏出水面,行至裘惜时面前,拱手:“不知今夜会与大帅相见,这厢失礼了。”

他面上有些许薄红,不知是水流呛的、闷的,还是羞的。

离得更近,她与那双剔透如琉璃冰珠的眼睛对视,被洛河水濯洗过的眼眸无比清澈,让人有些晃神。

裘惜时收敛面上的惊讶,但还是忍不住泄露一些好奇:“郡王兴致斐然,披夜入河,吾辈楷模。”

景彻抚了抚湿透的长发,垂眼道:“我在河中冥想,清冷的洛河水能给人带来刺骨又窒息的痛觉,而人在痛觉中感触最深刻,也最清醒。”

他为何要逼着自己清醒?

“郡王的喜好有些别致,但也要注意身体,你瞧着并不健康。”裘惜时抱胸上下打量他,“公主殿下那般都能算得上是气色红润,但郡王却越来越像是病入膏肓之人。”

景彻避了避身子,似乎有些不愿直面裘惜时的注视,他双眸颤动,嘴唇微抿。

裘惜时注意到不对劲,连忙伸手,从他的臂膀摸到手腕,皱眉道:“你很冷吗?”

她开始发动内力,试图让景彻冰冷的身子回暖起来。

景彻只觉从肩膀到他的手腕一片火热,他其实并不冷,但那一片炽热又让他觉得,他其实是冷的。

汗毛开始颤栗,此时不是为寒冷的战栗,而是为滚烫的战栗。

裘惜时没听见他说话,还以为他冻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她瞧见他阖上了眼睛,薄润的眼皮和两眼之间的山根痣一同颤动,像一只发痒蝴蝶的两边羽翼,中间是触角。

男女之别,她最多只能摩擦一番他的手臂,不可能将他揽到怀里取暖。

但这一番摩擦就叫她擦开了景彻袖口处的衣料。

她凝眸一看,腕处显现密密麻麻的伤疤,她越看越觉得奇怪,这样的伤疤不像是战场所伤,倒像是身体的主人自己挥刀而成。

而肩胛骨处的衣裳先前被水流冲开了一些,她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也看出了异样。

或许她方才摩擦过的每一寸衣袍之下,都分布着密密麻麻的伤疤,那些伤疤被触碰带来的刺激,和内力烘烤带来的炙热暖意一起,像新的洛河水流重新冲刷他的身体。

而他在这样的感触中继续冥想。

“景彻?景彻?”好似从最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唤,景彻像听到清心铃的振声般如梦初醒,睁开眼睛。

眼前的人金簪挽发,额头光洁,轻薄又幽深的凤眼将所有目光投注在他一人身上,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垂首道:“多谢大帅怜恤。”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裘惜时闪身挡在景彻身前,刀光一斩,利箭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我说怎么哪里都找不到她,原来在月夜私会野男人!衣衫不整拉拉扯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狩心游戏

春水摇摇晃

如何饲养恶毒炮灰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焚笼
连载中松雾椰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