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羞同寝

绮霞散,空碧向晚,东风里,天气困人,风雨起,绿轻红残。

园中姹紫嫣红飘谢,楼向川静默良久,在旁的葛怀风并不知其心中所想,只当是因为寻不到一处妥当地方,令他犯难。

“葛家大院,已走过七七八八,要寻一处摆阵的地方就这么难?” 葛怀风到底不是修行人,不明白其中关窍。

“要寻一处无萌无遮的向阳之地,宅子里的树太密太多,哪里有开阔的地方呢?”

楼向川一边解释,突然想起什么,“祠堂外有一块空地,不如…”

“不可!祠堂之外招灵,恐怕惊扰到先人,老爷最忌讳这个!况且他久出未归,咱们擅自做主…不成…”

葛怀风甩了甩衣袖,直言拒绝。他虽知道对方是一番好意,但葛家的事,自己做不了主,更不敢承诺是否可行。

“阴煞月办婚事,老爷不忌讳,祠堂外招灵,老爷就忌讳?”

楼向川不以为意,他看出了二少爷的为难,反而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

“娶亲本是葛家的家事,我不便置喙,然而既承师命,这一趟前来就必得保护葛家人无虞,葛老爷要是问起,便说是我的主意。”

话已至此,楼向川索性将心中担忧说出,“昨夜尸妖飞降,已有家丁中了尸毒,现在安危未定。四日后,你家酉时接亲,恰是阴月阴时,招灵只为万一。”

楼向川一力拽住葛怀风胳膊,边走边解释,几句话的功夫,已走至祠堂门口。

祠堂每日打扫,此时门扇大开,四下无人,只见楼向川以目为尺,捻香为末,径自量地。

一盏茶的功夫,一片咒坛已经布好,葛怀风仔细辨认一番,看不出是什么符文,忍不住问道:“楼公子,我也曾看过几本修行典籍,据我所知,辟邪之法,可正可逆,正用镇压,逆用驱使,楼兄此番招灵,算是正用还是逆用?”

话音娓娓道来,看得出对于修行一事满是钦慕。

听他如此问,楼向川心中暗暗一惊,他平日只当葛家二少爷是商贾中人,却不想是个博览群书的。

“人鬼妖仙,各有修炼之法。”

楼向川不以外门内门为患,反以他人虚心求教为喜,简而论之。

“招灵阵是由勾招法简传而来,所谓勾招,拘灵遣将,为我所用,或神或鬼,皆来护助。天上地下,无正邪之别,此法一出,即需听令。

可惜勾招一法已经佚失,我派也只传下来残本孤卷,师父在世时,重新整理为招灵阵。一人主阵,一人辅阵,召请四方百里内的人鬼仙妖前来护持。”

两人一问一答,聊至兴起时,忽闻外门有人一叠声传话。

“老爷回来了!”

众人簇拥着葛老爷一路入内宅,采购木材的马队一路劳乏,皆去歇脚吃茶。

葛老爷只寻大少爷,听闻大少爷去布庄裁新衣,这才转脸向二少爷问起家中事务。

葛怀风将家事每一件细细详报,说到昨夜尸妖来袭,葛老爷听的胆寒,目瞪口呆也不言语。楼向川趁机向葛老爷提起自己已在祠堂外布好法坛,果然见葛老爷面露难色,不是不悦,更像是慌恐。

“葛老爷若是亲眼看过那位中了尸毒的家丁,便知我所言非虚。”

“哦?那位中毒的家丁安置在何处了?”葛老爷追问道。

“就在偏院,距离柴房不远…”

葛怀风近前解释,葛老爷并不正眼瞧他,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随手一挥,让他在前领路。

楼向川在旁端详二人相处,要说是二人是父子,更不如说像主仆,二少爷在老爷面前恭敬有礼,却被视若无睹。

按理两人都是他的儿子,可父亲的对待儿子的方式,却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众人来到养马的偏院,一片萧索,空空荡荡,伤者躺在一扇破烂的门板上,原本被分派到此处的照顾的人,早不知躲到何处。

走近前,只见一个青衫背影蹲在台阶上,手里端着一只碗,碗内是一些符纸焚化之后的灰烬,拌着草药,气味清呛。

一只小猫蹲在他肩膀上,率先回头,喵了一声,同来人打招呼一般。

“原来是师弟,怎么只有你在这里?其他人都被吓跑了?”

楼向川走上前去也想逗猫,哪想那只猫并不领情,直接跳到颜云昭怀里窝起来。

葛老爷见状,大概猜到一二,点头谢道:“这位想必也是化霞峰的入室弟子,辛苦你们下山一趟,不知小道长怎么称呼?可有字号?”

颜云昭放下药碗,生出腼腆,不好意思起来,“道行低微,无字无号,叫我阿昭就行。”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问及字号,可惜他从未取过。

“阿昭,原来你叫阿昭。我叫玉千里,刚好也没有字号。”

小猫摇了摇尾巴,不问自答,那条毛茸茸的狐尾扫到颜云昭面颊,使他不得不低下头看看它,腾出手抚摸起它的脊背。

“这猫是哪里来的?难道是小道长带来的?猫属阴,可不能随便养。”

眼见葛老爷对自己的小猫面露嫌弃,颜云昭连忙解释道:“它是流浪猫,怪可怜的,我捡回来做个伴…已经洗过澡了,身上并不带猫瘟,不会给葛家添麻烦的。”

“原来如此,不过养猫到底不好,小道长要是想个伴,其实可以娶亲的,何必养猫呢!等我儿婚礼一过,可托媒婆向锦官城内寻一寻,这边的姑娘生的甚好!哦,化霞峰传承的门人是可以娶亲的对吧?”

葛老爷自以为是的一番论调,带着俗世的热心,却令师兄弟二人略显难堪。

“嗯…如此,甚好…甚好…”

颜云昭尴尬笑着,不好当众推驳长辈面子,只得胡乱应一句。

别人听罢,不过一笑了之,唯独怀中猫儿听不得此言,小脸一垮,发出呼呼之声。

“甚好?洗澡的时候还说要与我长相厮守,彼时的话还没捂热乎呢!你就惦记起娶姑娘了!我让你娶亲!”

越想越气,一个冷不防,小猫从颜云昭怀中跃出,重重跳在中毒伤者的身上,那人身体被砸的霎时弹起。

“猫跳尸!快卧倒!”

颜云昭慌乱之际喊了一声,众人闻言皆惊,立时抱头原地蹲下,双股战战,唬的不轻。

谁知竟然雅雀无声,中毒之人仍旧躺着,既没有跳尸而起,也没有被阴气引动,毫无异常。

“看来没有尸变…是我多虑了…小猫咪,你乱跑什么?刚给你洗澡,不要弄脏。”

颜云昭抓过猫儿,丢给楼向川,回身赶忙端起药碗,继续给伤者伤处涂抹上药,层层叠叠覆盖上好几次,仔细检查一番,确保无虞,这才放手。

葛老爷被众人包围着后退十数步,此刻正躲在葛怀风身后,细细观察一番,果见无甚异样,才恢复胆子喊道: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猫不能养!”

“喵!”

颜云昭闭口不答,只有那猫高声回应,似在回击。楼向川见机又向葛家人劝说一回,葛老爷垂目良久,若有所思,最终叹了口气,点头答应。

入夜,各处灯笼挂亮,值夜的梆子响起,各人回屋歇息。颜云昭仍给小猫细细擦洗过一番,才将其抱到床上,他轻拍着它的脑袋,试图安抚它入睡。

不知是不是葛老爷那番话让猫儿吃味,这一晚任由颜云昭抚摸,猫儿愣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歪着脑袋,不肯卧下。

此时,几声轻轻的敲门响起,借着月光,颜云昭认出是楼向川。

“师兄有何事?门未上锁,进来说话。”

吱呀一声,楼向川推门而入,打眼瞧见那只倔强的小冤家蹲在床上,还需师弟乖哄,只觉得好笑。

“怎么?猫儿也会吃醋吗?”楼向川诙谐道,“葛老爷说的不错,我师弟年纪又轻,生的又俊,怎么就该青春独宿?抱着你这只猫?”

“嘘!刚这一会儿,我好不容易要哄好了,你再说几句,它又恼。”

颜云昭连忙揉了揉小猫的肚皮,“你别听我师兄瞎说,你是我捡回来的,我自会对你负责,晚间都没吃东西,肚子饿不饿?”

不劝不要紧,这一劝,反而招惹的它眼泪汪汪,竟然委屈上了。

“你这只猫…有问题…”

楼向川凑近前来,趴在床铺边上,打量道:“它也太灵性了,咱们说的话,它好像都能听懂,怕不是个猫成精吧!”

猫儿一听这话,显出一幅受惊吓的姿态,躲入颜云昭手臂内,呜呜咽咽起来。

“咱们都是修士,它若真是妖,你能感知到它的灵力吗?”

“这倒不能,不过它可能是醋坛子成精!”

颜云昭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这么说来,至少猫儿也在意他。

“话说回来,师兄有何事?”

“没什么,路过看看你,只是葛少爷婚期将至,我心中颇不宁静…”

楼向川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一时又没有头绪,故而来和师弟说说话,心中也安稳些。

阴煞月娶亲有违人和,但葛家执意如此,无法劝说。届时招灵阵开,仙鬼精怪,究竟谁来,自己只能尽一己之力。

闲谈几句,说的都是闲云野鹤之事,闭口不说这份凶险;月色皎洁,当浮一大白,听清风成诵,不论人间俗事。

临走时,楼向川幽幽道:“咱们修行之人,遇的都是惊心动魄之事,若非亲眼所见,旁人大多难以理解。你想养猫作伴,若猫儿也愿意陪你,也是好事。”

看那背影离去,小猫慢悠悠地从颜云昭的臂弯内探出脑袋,又伸出两只猫爪,按住他的脸。

“怎么了?小猫咪?师兄没有说你的坏话。”

“你晌午说的话,还作数嘛?我是说…你要我一直陪着你…倒不是不行…”

小猫一直喵喵叫,颜云昭虽然听不懂,也认真听着,似乎真能从它的叫声中听出什么内容。

“但你得答应我,需得一心一意,再不许与别人一起!哦对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抱着才行!”

“好好好,你说的我都听清楚啦!都答应你,好不好?”

猫儿还在叫唤,似有说不完的话,然而白天的奔波,已然令颜云昭困倦不已,他打了个哈欠,解去衣服,随意向床边一扔,再转过身,抱住猫儿,喃喃入睡。

玉千里被拥的脸红,仍是那一片熟悉的胸膛,脖下的荔枝红痕淡去许多,擦洗后的光洁肌肤露出来,是白芙蓉花将开未开的颜色。

他将脸轻轻埋入浅浅的颈窝,嗅了嗅,可真是——

单衣欲睡寒犹浅,花脸柳腰,闻中先醉,猫儿羞同衾。

春光原是旧王孙,拥琵琶低唱,至今日,早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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