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浴室里水汽弥漫，玻璃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留下蜿蜒的痕迹。
从熠身上的沐浴露清香尚未完全散去，又混入了浴缸里热水蒸腾出的、带着些微酒店浴盐味道的暖湿气息。
陈睦沉默地坐在浴缸外圈并入墙体、铺着干燥防滑木板的宽阔边缘上。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家居服上衣，但下身的裤子褪在一旁。
她的腿浸泡在浴缸里温热的水中，水面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膝盖处和周围肌肤暴露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那些青紫色的淤痕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从熠半跪在她面前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他没有看她的脸，目光落在她的伤处。他将搭在浴缸边缘的毛巾浸入浴缸的热水中，拧干，然后轻柔地将温热的毛巾重新敷在她左膝那片淤青上。
陈睦的指尖下意识地抠紧了身下的浴缸边缘，但没有躲闪。
在他看到她膝盖上伤痕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他脸上瞬间闪过的震惊，以及某种更复杂的情绪——懊恼，连带着心虚。
随后便是他有些语无伦次，眼神躲闪的道歉，他开始解释自己并不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他以为自己只是用的力气大了一些……见她如同木偶般毫无反应，他略有些慌乱地扶着不怎么配合的她来到浴室，放好热水，说用热敷和按摩缓解一下。
毛巾的热度随着水汽渗透下来，让那片肿胀的皮肤感到了一丝短暂的舒缓。敷好毛巾，他轻柔地在她那些带着印记的肌肤周围打着圈按揉。她的皮肤很薄，稍微用力就能留下痕迹。她没有抵抗，任由他处理，甚至在他需要触及更靠里的伤处时，也只是默许他调整她的姿势。
他的触碰不带有任何**，只有笨拙的抚慰，和试图弥补什么的温柔。
她微微偏过头，双手环住自己，将目光转向另一侧光洁的墙壁，睫毛低垂，掩盖眼底所有情绪。浴室里很安静，只剩下他指腹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因动作而带起的，热水拍打浴缸壁的微弱声音。
这种可以用温情来形容的寂静，却让她感觉有些荒谬。
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谬，从他推门进入便利店，到他低眉顺眼的半跪在自己身前。
从熠一直垂着眼，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下的动作和她身上那些淤痕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终于组织好语言般，打破了沉默。声音依然很低，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江边的有些话，我说的，是气话。”
“……我，我不是找你取乐……”
他还想说什么，但没有继续下去。他不是找她取乐的，那是什么呢，他自己也有点糊涂了。他只是，他只是不希望她讨厌自己，不希望她生自己的气。
“不过你的那些话……”他顿了一下，没有抬头，“以后也别再说了……”
不是请求，是告知。提醒她不要再轻易触碰他最敏感的神经，试图激怒他。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开的好，维持现状就行。
陈睦闻言，轻颤了一下。
她依旧低着头。“……我不会再说了。”她的声音同样很轻，如同叹息。
而后，也许是被他按抚时传来的不适感刺激到，让她积压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口，她又小声而固执地补充了一句，“可是你不该那样对我。”她收紧了抱住自己的手臂。
即使声音微弱，这句还是清晰地落在了从熠耳中。
从熠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他抬起眼，看向她膝盖上那片在他小心对待下反而愈发明显的青紫，再往里，还有一些难以言明的暧昧痕迹。他移开视线。她说的是事实，那些痕迹无声地控诉着他的失控。
他弄疼了她，这些就是证据。
那股被他压抑下去的懊悔和烦躁再次翻涌上来。
他昨晚被她的话精准地戳到痛处，积累的压力和一直以来的某种不安全感瞬间爆发，只想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她闭嘴。
但是他忘了她经不起折腾，更不该被这样折腾。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而且，他对待这种事情确实没什么经验，也缺乏自制力。就像一只刚刚开荤、食髓知味后就控制不住自己啃咬力道的小狗。
他必须要努力提醒自己温柔，而昨天，他放任自己。
他定了定神，重新开始为她处理淤青。
他斟酌用词，有点结巴，眼神飘忽不定。
“……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下次，下次我再像昨天那样弄疼你的时候，你就……”
他抬起头，眉头耸起，看起来有点可怜，但还是强作认真地看着她，“你就踢我，或者扇我一巴掌，嗯？不然，我有时候可能真的，真的不知道要停下来。”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弥补，这是他所认为的、最坦诚的方式。
陈睦闻言，终于慢慢侧过头。
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甚至因为说出这样的话而显得有那么点……
无措。
但她很快又垂下眼帘，继续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没听到一般。
从熠见她又是这副沉默、不给任何反馈的样子，有点挫败。
他道歉了，也在弥补了，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行，怎么样她才能，至少告诉他要怎么补偿？
他看着她紧闭的的嘴唇，有点无奈地低下头。他开始小声嘟囔，几乎是不过脑子地，就这么把心里那点委屈和困惑**裸地说了出口。
“……你之前说了不能开灯，可是黑漆漆的我根本看不清你嘛……”
“……而且你哼哼起来根本就一个调，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疼的还是爽的……”
陈睦猛地抬起头，原本没什么光彩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两簇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疼？还是爽？！
在她还带着一身被他施加的的淤伤时，在他手指的温度还残留在那些伤口周围时，他应该无比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时，他竟然有脸问出这种话？！
这个白痴！！
“哗啦——！！！”
巨大的水声在安静的浴室里炸开，温热的洗澡水被她的动作带起，化作一道水幕，结结实实地溅了从熠满脸，甚至有不少水花直接冲进了他微张的嘴里。
“噗！咳咳——！”从熠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冲进鼻腔的水呛得他咳嗽起来，然后，陈睦顺势给了他一耳光。
刚才话里不是自己找扇吗。
满足你好了。
她蓄满力气的手掌“啪”得一声甩在了从熠的左脸上。
她讨厌他左边那颗磨人的虎牙。
一时间，从熠不知道是先抹干净脸上的水还是先捂住自己挨了一巴掌的脸。脸上火辣辣的疼，混着他亲手放进浴缸的水，还有心底被这样对待的慌乱，让他有些发懵。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胸口起伏、涨红了脸颊，正死死瞪着他的女孩。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她这副前所未见的、炸毛的样子——他有点想发作，但的确是他混账在先——甚至他自己还说了不爽就扇他好了。
“……”
那也不能真的扇啊。
从熠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忍了下去。他露出一个介于无奈和自嘲之间的笑容，半是玩笑地说，“……长这么大，也算是喝了女人的洗脚水，又挨了女人的巴掌了。”
他跪在冰凉的地砖上，抬起眼帘，似乎在观察她的情绪。
她扇他的那只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去，掌心泛红，很明显用了十足的力气，但可能他脸上先沾了水的缘故，左脸确实疼，但没到肿起来的地步。
“那……现在就不生气了？”
陈睦坐在浴缸边缘，俯视着跪在她面前，头发和脸上还带着水渍，半边脸还有她的巴掌印，身上湿了一大片的从熠。
他耷拉着眉毛，褪去了欺压在她身上、捉弄着她时意气风发，甚至有点惹人怜爱。
她心底那股被羞辱的怒火和委屈并没有消散，但看到他这副模样，一个诡异的、带着报复目的的念头如藤蔓般冒了出来，迅速缠绕她的理智。
都是他自找的。
都是他自找的。
她慢慢地抬起一只脚，带着水珠，肌肤在灯下泛着细腻光泽。在从熠错愕的表情下，她将这只脚踩在了他的肩膀上，紧贴着他的下颌。
陈睦这个抬高身体的动作，掀开了衣服下摆，让她在他眼前的轮廓更显清晰。
暖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她肢体柔和的线条，以及衣衫之下的光景。那里甚至还残留着昨晚他留下的痕迹——她坐下时蹭上了浴缸边的水渍，布料打湿后已是半透明状态。
从熠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片对他而言充满诱惑的区域。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好像也不疼了。
他能感觉到她踩在他肩上的那只脚传来的，带着湿润热意的触感，以及这个姿态所带来的心理上、视觉上的冲击。
“……”
“……怎么了？”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和沙哑。
陈睦依旧俯视着他，脸上似乎有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她轻轻用足尖往下压了压，感受到他肩膀肌肉瞬间绷紧。
“……从熠，”她叫了他的名字——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你知道怎么让我……不再生气吗？”
从熠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他看着她那双在水汽氤氲中反而显得清澈澄明的深棕色眼眸，心跳加速。
他近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陈睦看着他摇头，一直紧抿着的嘴唇终于微微松开，唇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她凑近了一点，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叫、姐、姐。”
“……”
他怎么感觉自己酒还没醒呢。
从熠维持着跪姿，眼里充满了愕然，直直地看向陈睦。
她……刚才说了什么？叫姐姐？叫谁，她吗？！
这是什么意思？她被气糊涂了？
他下意识地仔细端详她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找到答案。
“不是……”他试图凑近一点，弄清楚情况，“你刚才说……”
陈睦支撑的腿部肌肉瞬间绷紧，抵住他前倾的动作。
“叫姐姐的意思就是，”她垂眸，又掀起睫毛，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叫、姐、姐。”
陈睦耸起肩膀，踮起踩在他肩上的，用脚踝处细腻的肌肤若有似无地蹭蹭他的面颊。然而带有撩拨意味的动作下是她对从熠会给出什么反应的全然未知。
可惜，在他还没给出反馈前，她就开始怀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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