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悬愣了愣。
抽签，随机选择场景试镜。这种试镜手法早在几年前……就因为过于繁杂和正式而被逐渐淘汰。导演和制片人显然更看重演员的外形和气质。试镜，看的也是这两者，毕竟你的容貌可能靠修图，气质在照片上呈现不出来。
至于演技，早在这浮华的娱乐圈中变得可有可无。
娱乐圈比大多数圈子更加追求效率。
有些导演自信能够磨出演员的灵气，不屑于看或听，有些导演甚至觉得演技根本不重要——有配音、有剪辑、有特效、有后期，如果这一角色只是出场十分钟的炮灰，那么更不会有人浪费时间来关心一个艺人的演技究竟该打多少分。
前段时间出了几档真人秀，非常火爆，主题内容就是四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指导新晋演员的演技，其中不免有大量抽签试镜的、当场表演的镜头。
叶榄以前偶尔回家吃饭的时候，胡悬怕他无聊，会特意用遥控机把频道转到这个综艺，胡悬没看过，但毕竟网络评价很高，大众都赞誉不绝，说这节目是“搞笑与专业的完美融合”。胡悬心里想着，叶榄会喜欢也说不定。
晚餐期间，叶榄很快被节目吸引住，眼神经常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电视机方向飘。
胡悬心想，他果然喜欢。
继而又悲哀地发觉，自己的品味和叶榄永远大相径庭。这综艺他是没看出什么专业来，剧本痕迹很重，几乎脱离现实演艺圈。至于网评的搞笑内容，他可能笑点高，也笑不出来，全程只品出无数蹭热度的噱头和刻意炒作。
胡悬不甘心自己和叶榄的审美有如此差异。
他慢吞吞地问道：“你……喜欢？”
叶榄轻哼，别过头：“怎么可能。”
胡悬悲伤地想，他果然喜欢。
没过多久，叶榄充满好奇心地就着节目里的噱头，来一一盘问胡悬。
譬如。
叶榄开始挑刺：“怎么我看着这些评委，有的演技还没你好？为什么你不能当评委，这群人却能当。”
胡悬总不能说因为他够糊所以上不了节目吧，要是他那么说，叶榄指不定说什么‘那我让杨意鱼给你物色个综艺吧’。这种嗟来之食他获取得实在不少，每次都伴随着杨总毫无收敛的大白眼。
他不想再激化和叶榄身边人之间的矛盾，只好转移话题，轻声细语道：“你看过我拍戏吗？怎么就知道人家演技没我好？”
叶榄沉默，之后撇了撇嘴，俊俏的脸半拉了下来：“也对。”
又譬如。
叶榄有滋有味地看着节目。
看到一半，叶榄：“抽签试镜？你每拍一部戏都需要这样吗？啧，麻烦。”
“不。上次我抽签试镜……”胡悬摇了摇头，“是在十几年前，我的毕业答辩会上，很不巧的，我抽签需要演一只夜莺。”
夜莺？
叶榄摇着头冷嗤一声，“荒唐至极。”
他们那一组需要演《杀死一只知更鸟》的话剧版，所以他演的是夜莺，这是个名本子。不过胡悬并不想和叶榄做过多的解释。
他不需要讲，因为叶榄并不会认真听。这些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被叶榄冷嘲热讽的笑料而已。
果然，下一刻，叶榄就扔掉遥控器，懒得再看，也懒得再问，心浮气躁地把胡悬压在柔软的沙发上，像发疯的小狗一样啃咬着吻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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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多泯为众人的演员一样，胡悬是个地地道道的科班生，他表演出身，当年甚至还是全校有名的人物——没别的特殊原因，单纯因为美貌而在校内出名。
戏剧学院的学生大多好看，男帅女靓，但好看成胡悬这种程度的，按照他指导老师说的，这几十年来才有一个。再加上胡悬确实对表演有一些见地，是全校的优等生，还没毕业就被一些小门小户的剧组抛出橄榄枝演主角。
所以他一直被全校师生寄予厚望。
哪想到，胡悬最终还是辜负了这些人的期待，像大部分科班生一样，籍籍无名、碌碌无为，最后为着一个小角色和新人来争抢。
“你上次抽签试镜是在什么时候？”
“十几年前，毕业答辩。”
然而今天年逾三十的胡悬恍如重新站在母校的答辩舞台上，手里拿着当初抽中的、叠成小方块的纸张。
展开，上边是恩师熟悉的字迹《杀死一只知更鸟》——夜莺一角。
胡悬垂眸，展开纸张。
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字迹十分潦草，看得出漫不经心或者匆忙之下书写的。
瑞秋——三年后恩客不识你。
下意识的，胡悬往荣央的方向瞥去。虽然他对这个天之骄子了解不深，更认不出他的字迹。但胡悬就是肯定手里这行字，是李琰这位关门弟子随手写下的。
荣央见胡悬定定地盯着他看，冷淡地挑了一下眉，“看过剧本吧。”
胡悬点了点头。
荣央：“这个场景记得吗？”
胡悬：“印象深刻。”
荣央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严肃的扑克脸稍微松弛了一些。
胡悬的确印象深刻。瑞秋在《秦淮河》里的戏份顶多就十几分钟，荣央点出来的这个就是最经典的戏份之一。
瑞秋作为秦淮河的伶人，多年来早已抛弃可笑的尊严，随波逐流。三年前，却有一介书生闯入他的生活之中。
此人形容风流倜傥，对瑞秋也百般照顾、温柔得体，似乎并不像其他恩客一样，介意他的沉沦，并承诺等他功成名就之后，必来替他赎身、娶他为妾。
瑞秋轻信这些温柔隽语，三年来夜夜守在秦淮河畔等待。为报答书生的承诺，他没有回头路地拒绝了所有旧日恩客的枕榻之荐。
这样一来，瑞秋也逐渐失去了作为伶人的庇靠。他不再锦衣玉食，不再罗裙粉黛、步摇生姿。他连被驱赶去洗衣库，龟奴还嫌弃他碍手碍脚。
三年后，恩客确实加官进爵、红光满面。
男主角前来寻找被拐卖秦淮河畔的妹妹，恩客是他挚友之一，出于义气陪同好友一同寻找。瑞秋看到恩客，以为他是来为自己赎身，喜极而泣。在两人扬言要寻找女主角之时，瑞秋激动地站出来，盼望能够与恩客相认。
胡悬需要演的就是这样一幕戏。
荣央抱胸：“既然记得，那就开始吧。”
胡悬却有点犹豫。
荣央轻叩桌面，疑惑：“怎么了？”
胡悬顿了下，说：“这幕戏我可能需要一个对手来对戏，这样效果应该会好一点。”
荣央似乎在考虑胡悬的提议。
王老板却率先发出啧的声音，“你怎么这么麻烦，还是老演员呢。人家云然是个小新人，之前来演戏的时候也没要求这要求那……啧，我当初推荐你真是瞎了眼。你经纪人还说你的优点是工作经验丰富、演技老练，我看你这是在圈里混了十多年，混飘了吧。”
王老板早就在这桌子上待得乏了，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试镜，人选早已内定云然。他能出面答应让胡悬来走个过场已经是仁至义尽，哪里想到这艺人不识抬举，表现得那么不得体，实在丢他的老脸。
还没表演评委就一阵冷嘲暗讽，是个红过的艺人都受不了这种逆境中的落井下石，何况这位评委还是这三人中最偏向他的，之后的评分走向可想而知。
还好，胡悬已经身处逆境十多年，他早就习惯这种冷嘲热讽。
胡悬说：“我提出的是一个合理请求，如果评委不答应，我也可以演独角戏。”
王老板冷笑一声，他最怕麻烦，又要开始数落胡悬不识相。
却见荣央微微抬手，颔首：“胡……”
他迟疑了一瞬，估计是在回忆对面这个演员的姓名，“胡悬提的确实是合理要求。”
荣央对王老板耐心解释说：“你可能没仔细看戏，云然运气好，抽得正巧是独角戏，是展示内心戏功底的。而胡悬抽到的这一幕戏，最需要演员之间的拉扯，是显示对戏功底的。”
王老板错愕地看着荣央，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说话。明明十分钟前，荣央连胡悬是谁都不知道。
他噎了一噎，慢吞吞地为自己的趾高气扬辩解：“这不是除了他本人，这里根本就不剩演员了吗？你让谁给他搭戏？我？还是你？”
王老板夸张地指了指自己，又对着荣央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荣央正要说话，就听隔壁座位传来一声轻咳。
“各位看，我怎么样？”
说话的正是第三位评委，那位百达翡丽。
王老板诚惶诚恐道：“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史总亲自出马呢？”
王老板在荣央面前都没有垂下的腰板，在这人面前垂下了。
也怪不得他这么见风使舵、欺软怕硬。如果说王老板的资产是1，那么这位史总的资产必在他之后加三个零。
按照王老板本人诉说，这就是小暴发户和商业巨鳄之间的鸿沟。
胡悬的脸色却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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