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深夜,私立医院住院部走廊的灯光通明,值班护士困顿打着哈欠,灌了口咖啡提神。
关着门的病房里一片寂静,病床上躺着的大多都是老人,面容苍白。
陪护的人躺在窄小的折叠床上,有的熬不住睡了过去,有的小声敲电脑忙工作,有的在和亲朋聊天,做的事情各不相同,但眉头都是微微拧起,眼底乌青,疲惫又忧虑,眼里还有几分不知所措,无能为力的茫然。
‘吱呀——’
病房门被小心推开,走廊明亮的灯光透过门缝涌入室内,那人走进室内,转身快而轻把门合上。
病房恢复一开始的昏暗,只余柜子底下橘黄色的灯亮着,不至于看不清路。
她拉开5号床的帘子,蹑手蹑脚走进。
病床上躺着老太太瘦得脸颊颧骨凸起,一道陈年旧疤横在她的额上,难以想象她受伤时会有多痛。
在折叠床上浅眠的女人惊醒,坐起来,瞪了来人一眼,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回去好好休息吗。”
平日注重样貌的小姨温连斯此时头发凌乱,妆容卸掉后脸色也是熬了几个大夜的憔悴。
“小姨,你回去休息吧,我陪奶奶。”沈轻栀低声说,拿出一个保温壶递过去,“煮好的小馄饨,你去吃些。”
温连斯接过,眼神有些复杂,“从哪里来的?”
这个点,哪里还有店铺开着。
“我做的。”沈轻栀说。
温连斯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正好肚子饿,怕打扰大家睡觉,拎着保温壶出去走廊吃。
馄饨像是自己包的,吃上去很新鲜,汤的调味也不错。
温连斯吃了一口就认定不是沈轻栀做的,她做甜品可以,但是在做饭这方面,总是差强人意的,不会有这么好的味道。
恐怕,是那人做的。
温连斯眼眸一沉,咀嚼的速度都慢了。
沈轻栀出来时便看到小姨捏着勺子一动不动,不由疑惑,“不好吃吗?”
不该啊,她尝过一个,清淡又不会太寡淡,应该是很符合小姨口味的。
“没有,”温连斯低头看着保温壶里的白白嫩嫩的馄饨,“很好吃,汤也很好喝。”
“我都不知道,你的手艺变得这么好了。”温连斯抬头,看向沈轻栀,别有深意。
沈轻栀神色不变,“小姨喜欢的话,下次再给你做。”
是打定主意不承认。
温连斯沉默两秒,舀起一个馄饨,没吃,悬在空中,“轻轻,有些人你再如何守着,也不能共白首,不如早点放弃,早点放过自己。”
语重心长,“你还年轻,你的选择还有很多……”
“小姨。”沈轻栀打断,“你和姨丈最近怎么了吗?”
“没什么。”温连斯不愿意聊这个话题,馄饨也不继续吃了,拎着走,“既然你来了,那我先回去了,明晚我陪她。”
目的达到,沈轻栀没有挽留,“路上小心。”
温连斯摆摆手,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神色凝重,“你们不会有未来的。”
丢下这一句,她转身就走,留下心绪搅乱的沈轻栀,倚着冰冷的墙壁,深深低着头。
注意到她的值班护士难免担心,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小沈,想开点吧,剩下的时间多陪陪黎奶奶,你没来时奶奶总在喊你的名字。”
“嗯,我知道的。”沈轻栀扬起笑容,要多勉强有多勉强。
她长得漂亮,难过更惹人心疼。
值班护士拿出一颗糖,放到她的手心,轻声道,“吃颗糖吧,心情会好一点。”
“谢谢你。”沈轻栀握紧手心的糖,拍了怕鼓囊囊的口袋,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我自己也有呢。”
嗅到了八卦的气味,值班护士调侃,“你恋人给的?”
“嗯。”沈轻栀点点头,方才晦暗的眼眸绽出光芒。
“哎呦,这么恩爱啊,提起来眼睛都亮了。”值班护士捂嘴笑,“怎么没来看看奶奶?”
“她在外地,忙工作。”谎话无比流畅说出口,说完沈轻栀自己一怔,有那么一瞬间她对自己感到陌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谎话张口就来,甚至不需要经过思考了。
什么时候开始,谎言,充斥着她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
老太太睡了十二个小时才醒来,自从用了特效止疼药,她整个人就是昏昏沉沉,大多时间都在睡梦中度过,这样其实也好,睡着就感觉不疼了。
“奶奶,你醒了。”守在床边的沈轻栀第一时间发现她醒来。
“轻轻啊……”黎奶奶看清守着的人的模样,像个拿到喜欢的玩具的孩童一样,满足地笑了,不忘关心,“你吃饭了没有啊?”
“吃过了。”沈轻栀摇高床头,让奶奶坐起来,“刚才去食堂打了小米粥,喝点吗?”
黎奶奶摇摇头,“不吃。”
“没胃口?”
“嗯。”
“那等会再吃吧。”
沈轻栀把粥的盖子合上,坐回椅子上,老太太眼神定定落在她的身上,欣慰,也藏着几分愧疚和懊悔。
沈轻栀背挺得很直,有几分拘谨,“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今天感觉还好。”
“那就好。”
黎奶奶张了张口,想再提离开医院的事,可仔细想想,还是没有开口。
在医院尚且有护工和护士照看,回去哪怕请个阿姨,不争气的身体一旦出点什么事还是要送回来医院。
折腾来折腾去,倒不如是在医院呆着,至少可以让孙女少一点负担。
何况……她还能去哪里呢……
老太太闭上眼睛,在心中暗叹,死也没什么的,她死了,就不用拖累轻轻,轻轻见不到她,心里会好受很多。
“不舒服吗?”沈轻栀担忧地问,下意识伸手想要拍拍她,但即将触碰到那一刻,手心徒然凭空出现的痛楚让她手一颤,猛地收回。
“你怎么就是个女孩!?要是个男孩,我儿子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凄厉狰狞的怒吼声在耳畔响起,戒尺拍打在小小的掌心,红肿一片,尖锐的疼痛久久不散。
沈轻栀眼中的惊惧,老太太看得分明,更是自责,“对不起轻轻,以前奶奶太傻了,做了很多错事,伤害了你……”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沈轻栀的思绪从回忆抽离,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那时候无法抵抗,唯有承受的孩童,逐渐冷静下来。
她看向病床上白发苍苍的可怜人,那个盛气凌人,对她非打即骂的妇人已经老了,打不动她了。
她摇摇头,声音毫无波澜,“没事。”
黎奶奶泪意从眼眶里划过,“轻轻,奶奶真的很后悔当初对你做的那些事情……奶奶和你道歉,轻轻,看在奶奶已经快走了的份上,你能不能……原谅我?”
沈轻栀收拾好情绪,扬起嘴角对老太太道,“当然。”
“奶奶,医生说了你要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黎奶奶用力点点头,安静没一会,又道,“轻轻啊,小廖和我说最近约你见面,你都不见,是吗?”
“嗯。”沈轻栀直白道,“我和他说清楚了,我不会再和他见面,更不会去和别的人相亲,你不要操心我的事情,顾着自己就好。”
“怎么能不操心呢。”黎奶奶听到这就急了,“你是我的孙女啊……我不操心你的终身大事,我还操心什么。”
虚到多一点杂音都听不清的声音,已经气喘还在坚持说,“小廖他挺不错的,有钱又长得好……他对你有意思,多好啊……你和他在一起、肯定享福……”
这话沈轻栀已经听过无数遍,不免烦躁,语气都重了些,“我不喜欢他,我对他没有意思。”
“不要乱点鸳鸯谱,这不是您这时该操心的事,好好养病。”
黎奶奶见她脸色不好,嗫嚅两下,到底没说什么,应该在温连斯在的时候提的,她听她小姨的话。
老太太叹了口气,有气无力,“总之……千万别像那些神经病一样和同性在一起,谈恋爱。”
“为什么不可以。”沈轻栀语气有点冲。
老太太面露厌恶,“同性和同性谈恋爱算什么事,恶心至极,在古时候是要浸猪笼的。”
“轻轻,你千万不可以做这种倒反天罡的事。”
沈轻栀当一阵耳旁风吹过,掰了个香蕉塞进她的手里,转移她的注意力,“医生说可以吃一些。”
“谢谢你,轻轻。”
“……没事。”
“我去医生那里一趟。”
言罢,沈轻栀步伐匆匆离开,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她走进应急楼道口才停下,握着栏杆的手隐隐在颤抖,心中难以平静。
她无法忘记奶奶因为她的性别对她非打即骂,也无法忘记性命垂危时奶奶舍身护在她的身前,她不是没想过释怀,也想要原谅,可残留的阴影怎么也驱散不了。
她也不清楚,父亲被抓后,重新和别人组成家庭,曾一度警告她不要去打扰的奶奶,如今得病回来找她,目的真的如她所说是……想她了,这样单纯吗?
或许不是,又或许是吧……
都不重要了,她已经时日不多了。
她离开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沈轻栀眼神坚定,她一定会和姐姐有未来的。
只要小心点,再小心点,不要让姐姐知道……
她的父母是被她父亲杀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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