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分，黎安难得地接到了喻念依的电话，说是肝确定了，今晚就能动手术。
黎安起初没明白喻念依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后来想想，小姑娘一人带着病重的亲爹来这里，估计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虽说季家表现出照顾的意思，但世间本就没有凭空而来的善意，估计在喻念依心里，季家还没黎安这个两面之缘的人来得靠谱。
黎安下班后去了医院，在肝胆科住院部见着了喻念依，喻弘毅没住在vip病房。
“已经欠了那么多了，再欠我怕我真的得去卖身。”喻念依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笑着说，她面上看着还算轻松，只是双手一直在绞动衣襟。
黎安问：“几点手术？”
“10点，那边要做脑死亡报告还是什么的。”喻念依面上看不出有多高兴，“据说是出了严重车祸，当时命虽然救了下来，但是后期反应一直不好……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自从我家出事后，亲戚朋友就全跑光了，翻了遍通讯录也没找到个能说话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说完我心里舒服多了。”
黎安将公文包放在一侧，“我晚上回去也没什么事。晚上吃饭了吗？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不麻烦不麻烦，医院有饭，吃过了。”喻念依很不好意思。
“那给你买杯咖啡吧，十点做手术的话这一宿应该就不用睡了。”
喻念依原本还想拒绝，她没想到黎安会过来，冲动之下打的电话，其实在拨通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话还没出口，黎安先一步说：“咖啡而已，不用你还债，也不用你卖身。”
玩笑了一句，而后离开。
医院一楼有便利店，买了两杯美式后，黎安想了想又买了几瓶水和面包，这才拎着袋子出来。
此时太阳早已没了踪影，头顶天空依稀能看见几颗星，远边山头的天还是淡蓝色。
黎安刚走到楼门前，脚步一停，看着迎面而来的人。
“阿昭？”
黎昭正低头看着单子，听见有人叫后下意识抬头，正巧对上黎安带着疑惑的表情。
“哥？”黎昭将手里的单子卷了卷，“你怎么在这？感冒好点了没？”
“感冒没事，一朋友的家人今天手术，所以过来看看，你呢？”黎安垂眼看着黎昭手里的纸卷。
黎昭感受到黎安的视线，晃晃说：“咱爸例行体检的单子，我来帮他拿一下。”
厚厚的一摞单子一看就不是一个人的，显然是黎崇明和黎昭他妈两个人的报告单。
黎家如今没有家庭医生上门检查，每年都要到医院来。
黎安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还行？”
问的是黎崇明的身体，黎昭说：“还行，就是心脏还是得注意点。”
黎安一愣：“爸心脏不好？”
他很久没回家了，每次见着黎崇明都没感觉到变化，倒是不知还有这个毛病。
“好几年了，大夫说不要太激动就没事。”黎昭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随即道，“哥你感冒这么严重，抵抗力正差，医院这地方病多，你哪个朋友，要不我去帮忙？”
“没事，不要紧，你先回吧。”黎安拍拍黎昭的肩膀，“有事打电话。”
说罢黎安就要离开，黎昭却快一步拉住黎安：“哥。”
“嗯？”
黎昭迎上黎安的目光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看着黎安略微有些苍白的脸，嘴唇动了动，而后一点点松开手：“照顾好自己。”
黎安笑着摸了摸黎昭的头发。
即便黎安和父亲再怎么疏远，血缘关系永远都不可能割舍，就像黎昭哪怕从小到大跟黎安没见过几次面，那种自然而然散发的善意让黎安很难拒绝。
他说不上多喜欢这个弟弟，却也不至于讨厌。
*
电梯停在了十二楼，黎安刚路过护士站，就见走廊尽头的长椅前多了个男人。
那个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头发大部分梳在头顶，只余鬓角间几缕，让过于死板的装束中多了几分不羁。他皮肤很白，鼻梁高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侧脸比杂志上的模特还要好看。
男人对面正坐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那女孩乍一看很文静，秀气的五官让人不自觉心生好感，然而仔细看却能在那双精灵般的眼睛里看出一点俏皮。
女孩仰着头不知道在跟对方说什么，眼睛弯成个月牙似乎很开心，全然没有先前的愁容。
“是不是觉得很般配。”一人声音在耳边响起，黎安转头，身侧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男人虽说脸上保养得益，但是眼角的纹路暴露了他的年龄，眉宇间带着点熟悉的感觉，黎安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季先生。”黎安礼貌地唤了一句。
对方身上没展现出任何敌意，在听见黎安叫他时，甚至颇为好意地点了下头。
“人年轻的时候都是冲动过来的，在某个阶段就应该做某个阶段的事，你看喻弘毅，若是早点像你爸那样醒悟，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季麟昌这句话里涵盖的意思很多，黎安只是安静地听着。
没有得到回应，季麟昌笑笑，“念依这孩子不错，打小我就喜欢，修铭小时候特别护着她，毕竟周围都是一群混小子，只有念依一个女孩，若不是喻家遭逢变故，说不准她已经是我们家的儿媳妇了。”
“修铭同意了吗？”黎安突然出声。
季麟昌应声转头，却发现黎安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他没有在这上面做文章，坦诚地说：“没有。”
黎安笑笑，话锋一转：“我很赞同季先生的观念，什么阶段就应该做什么事。”
季麟昌话音依旧不疾不徐：“喻弘毅躺在病床上等肝的时候，他也会后悔当初不应该沉迷于酒精。”
黎安：“但是即便从来，没有现今的记忆，喻先生也会重走老路，因为当初所做的决定，便是时下最想做的事。”
你来我往的交锋全都化在温声细语里。
话题就此终结，黎安没有因为对方是季修铭的父亲而多加讨好，也没有因为季麟昌的暗示而恼怒，平平淡淡地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季麟昌想要借着喻弘毅的事情敲打黎安，想让他知难而退，不要等到像喻弘毅这样，临死还在后悔当初的选择。
然而黎安的态度也很明确，现今所走的每一步他都不会后悔。
眼看着黎安渐走渐远的背影，季麟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双手插兜，在喻念依起身看过来前转身离开。
*
喻弘毅手术的时候黎安没有在医院陪着，他在给喻念依送完东西后就离开，走在季修铭前面。
季修铭回来的时候临近十二点，说是看着肝送到后，确定手术顺利进行才走。
黎安对此没什么表示，毕竟留一个小女孩在医院确实不像那么回事，季修铭说叫方白戚过去。
他们几个也算是发小，小时候都玩在一起，即便中间断了联系，但是再见面终归还是有年少的情分在。
夜里两个人躺在床上，季修铭问黎安：“我爸今天跟你说什么了？”
黎安睁开眼：“没什么，说了说你们小时候的事情。”
季修铭不疑有他，笑了笑：“我小时候有什么可讲。喻家倒的时候轰轰烈烈，名门的气节全都丢光了，那一家子亲戚跟无赖似的，喻念依那时候比不得现在，小时候娇气的很，磕破一点皮都得哭上半天，能挺过来不容易，就是摊上那么个爹也是愁人，就算这次救过来，以后继续喝酒早晚死在酒上。”
说到这，季修铭翻身将黎安抱在怀里，“虽说商场起起伏伏很正常，上一秒还光鲜亮丽，下一秒就跌落泥潭的不在少数，但像你爸那样能这么快就重振旗鼓的很少，反倒是喻弘毅那样的比较多。”
黎安头埋在季修铭的肩窝处，季修铭顺着黎安的头发抚摸着：“还好你爸开窍早，没让你遭那么多罪。”
黎安轻笑。
季修铭下巴放在黎安头顶，顿了一会儿后说：“看你最近工作挺忙，人都瘦了，要是遇到不好解决的事情可以跟我说。”
这是季修铭第一次在工作上提出要帮忙的想法。
“怎么突然这么说？”黎安工作这么多年不可能完全一帆风顺，从前哪怕黎安在公司连加一个星期的班，季修铭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黎安问的很严肃，季修铭却只是笑了笑，低头在黎安的唇上落下一吻：“提醒你一下你是有男朋友的人，嗯……还是个十分出色的男朋友。”
语气很臭屁，看不出几分真心几分玩笑。
话虽如此，黎安的疑惑依旧没有消失，他原本还想再问几句，却被季修铭一下又一下恶作剧似的啄个不停的吻打断了思路。
黎安颇为恼怒地转过身，实在是懒得再理，裹着被子就要睡觉，季修铭却紧跟了过来。
他手臂绕到黎安身前，撩起衣摆，嘴唇触碰他细长的脖颈，故意吐着气说：“黎安，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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