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钢琴已经调整妥当。”调律师轻手轻脚地合上琴盖，细致地汇报了替换的零件。
将负一层彻底成一间琴房，为他量身定制一款全球独一无二的顶级钢琴，这一过程耗时漫长。
这架钢琴虽定期接受养护，但距今已有六年未曾响起旋律，随着岁月与环境的变化，它也难免有所磨损。
当初，林寒江一边要躲避林夫人的视线，一边要拓展事业和人脉，频繁往返于国内外，常常一去便是数日。
在那段精神紧绷的时光里，他不免忽略了沈耀星的存在。
林寒江亲眼看着少年从阳光乐观变得敏感而脆弱，但当时的他能力有限，无法面面俱到。
好在少年的自愈能力极强，在驱赶林夫人出宅子后，逐渐恢复成乐观又脆弱的模样。
在确认无其他问题之后，林寒江便示意李叔支付调律费用，并礼貌地将客人送出门外。
这个空间虽然看似封闭，但实际上，天花板和角落都精心设计了通风系统，两侧的墙壁上隐藏着门扉，分别通向后花园和前院，其位置和角度的选择都极为巧妙，使得一开门就能感受到流通的微风。
然而，这珍贵的乐器对湿度极为敏感，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甚至在阴雨天还需要特别为其开除湿功能，一旦音色和音准受损，这台耗费巨资定制的琴也只能宣告报废。
就像沈耀星……
少年卑微地渴求着被爱，却又惧怕失去。
惧怕失去，所以拖着残缺破碎的身体，也不愿放弃一点点温暖。
抚摸着钢琴冰凉的琴身，林寒江呼吸逐渐沉了下去。
他的小可怜和这架钢琴……
他们都无法承受雨天，都喜欢躲避阳光。
需要精心呵护，否则就会失去生机，沉沦于尘埃之中……
-
沈耀星醒来时，依然感到精神不振，生病时的他懒于活动，也没有精力去做其他事情，只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看累了就闭上眼睛，能睡就睡，不能睡就继续发呆。
“叮咚”一声，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沈耀星轻触屏幕，接通了电话。
“星！你终于回来啦！为什么不理我朋友圈的留言！”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欢快的声音，“我真的好想你，非常非常想！”
“嗯。”沈耀星微微一笑。
出国在外多年，他自顾不暇，忽视了国内的朋友，却有人一直记着他。
“喂，你听明白了吗？我这么想念你，你却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其他话要说吗？”
沈耀星抑制住笑声，“没有了，真没有。”
“嘿，真是够无情的沈耀星啊！”赵安泽在电话的另一端大声训斥，狠狠地责备他的无情。
沈耀星静静地听着，把手机调成了免提模式，然后打开了自己的朋友圈。
他想起前些日子，他刚下飞机的时候，随意拍了张天空和机场走道的照片，然后标记了陌城的位置，发布了出去。
“嘿，酷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沈耀星沉默不语，缓缓才道：“能换个称呼吗？”
“啊？不是挺好的吗？”赵安泽傻乎乎地道，“又酷又炫，总比叫星星好吧？”
“星星。”是林寒江一直以来对他的称呼。
但有段时间，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却坚决反对。
他觉得“星星”这样的叠词太幼稚，与他的酷拽形象不符。
“拽酷高冷？”林寒江签字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睛，看着面前那张尚未完全长成的稚嫩脸庞。
“是的！”沈耀星重重地点了点头，神情认真，“所以，你不能再喊我星星了，那样一点都不酷，会让我显得像小孩子。”
林寒江有趣地托腮，上下打量着他，十四五岁的少年，满怀热血，却又有些懵懂，一心追求成长，追求炫酷，这不就是小孩子吗？
手中的文件亟待审阅，但林寒江却耐心地拿起签字笔，在桌面上轻轻敲打，问道，“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拽星，酷星，高冷星？”
“都听你的。”林寒江温柔地答应。
拽星，酷星，高冷星这几个称呼交替地喊了快一年，等到后来，等到沈耀星终于意识到，追求拽酷高冷才是真正的幼稚时，已经无法挽回局面。
越是深思，越是不敢直视当初的自己，尴尬到想要扣脚。
而那段黑暗的历史，赵安泽也是见证者之一。
让林寒江改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男人在他面前，向来没有原则可谈。
但赵安泽不同。
沈耀星想过无数次封住他的嘴，或者让他失忆，但赵安泽死性不改。
考虑到他是自己为数不多的真心的好朋友，沈耀星还是宽容地原谅了他。
“行吧，你开心就好。”沈耀星道。
赵安泽不知道自己已经逃过了无数次劫难，还在说：“后天砚哥的清吧开业，我们去玩玩吧，好吗？酷星~去吧去吧去吧，几年没见了，去吧去吧~~好不好嘛~”
沈耀星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又盘算了一下林寒江那边，觉得后天出门应该没有问题，于是回答他：“你真像复读机，真烦，把位置发给我。”
“嘻嘻，就烦你，烦死你，那就说好了，后天晚上不见不散~”赵安泽说完，高兴地挂断了电话。
沈耀星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圈，发现机场的那条动态里，赵安泽的评论排在首位：“星星回国了，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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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还有一大串评论，都是他们的共同好友在各种调侃。
沈耀星看得挺开心，但还是非常高冷地回复了赵安泽一个字：“滚。”
“要出门？”林寒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卧室，就站在门边看着他。
沈耀星立刻把手机塞进被窝，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把头蒙上，“不告诉你。”
“好，那我们换个问题。”林寒江走上前，膝盖抵到床上，双臂撑在床两边，成功阻止了他的逃跑路线，“为什么偷睡我的位置？”
沈耀星蜷缩在被子里，无处可逃，但还是非常固执地否认，“我才没有。”
“没有？”林寒江倾下身，虽然隔着被子，却感觉非常近，“星星，撒谎不是好习惯。”
他并不是在撒谎，只是单纯的嘴硬，林寒江知道，但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继续说：“要是不肯改正，我就要用家法教育你了。”
家法……一幕幕黑历史顿时在脑海中翻腾，羞耻心爆棚的同时，沈耀星感觉自己要被闷熟在被窝里。
“不能。”沈耀星嗓音带了几分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他这个年纪已经无法坦然接受那所谓的家法——打！屁！股！
但他知道林寒江说得出就做得到。
“不行！我只是你的仆人！你没有权力对仆人体罚！犯法！”
在这一瞬间里，沈耀星甚至已经想好了逃跑路线，先出其不意把林寒江放倒，然后连夜出国，等林寒江忘了这件事再回来。
当然，现实是他被困在被窝里不敢动弹，还有，为了躲避家法而连夜出国这种听起来就很离谱的事情，他无法说服自己付出行动。
否则，又会成为一个未来想掐死自己的黑历史。
毫无疑问，林寒江绝不会将此遗忘。
“什么事不能。”林寒江存心让他放宽心，决不会因为他的语气软化而停止。
“我已经成年了，你不可以再这样对我！”沈耀星愤怒地扯下被子，“昨天你才……”
沈耀星突然语塞，意识到对方逼近并非幻觉。
那冷峻的五官拼凑出一副无懈可击的面容，剑眉星目，鼻梁挺拔，他从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中，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与他目光交汇令人心生畏惧，但瞳孔中那迷人的小倒影却又强烈地吸引着他。
他恐惧地望着，心里也慌乱地想着。
他能映入那人的眼帘，是否也意味着在他心中，自己占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或许不能了。
六年时间已经过去，林寒江身边早已经有了那么多人。
他又算是什么？
一个已经过时的劣质小玩具。
林寒江一手撑在沈耀星的耳畔，另一手轻轻捏住他的面颊，“我答应了你什么？我真的答应过吗？”
“沈耀星，想好了再回答。”
沈耀星脸庞涨得通红，匆匆回神，顺着林寒江的话回顾昨晚的情景。
“我、我才不会流泪呢！”
“真的吗？”
“当然，我都24岁了，不再是小孩子。”
“好，你是24岁的成年人，该休息了。”
确实没有承诺。
关于不可以这样对他的话题，因沈耀星突然生气的一句“不跟你玩了”而草草收场。
“我没有说谎。”沈耀星转移视线，微微偏过头望向一旁，“只是记错了。”
“嗯，记错也情有可原。”林寒江随之侧躺下来，目光再次捕捉到他躲避的方向。
“那你占据我的床位又怎么说。”
沈耀星：“……”
林寒江果然是个不可不扣的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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