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恣从来没有觉得手上轻飘飘的纸会有千斤般的重量,在看到这些不认识的药片时她已经脑瓜子嗡嗡的了。说明书上的字在读懂的那一瞬间开始变得浮游,密密麻麻地袭击蚕食着她迟钝运转的大脑。
高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在许家餐桌上冷汗淋漓呼吸困难的高峥,本来是工作狂却开始变得嗜睡早休息的高峥,还有在黑暗中笨手笨脚不慎摔倒在玻璃碎片上的高峥。
许恣太清楚不过,高峥这人极具责任感。实际上说难听点,甚至有些自大和高傲,总认为他无所不能。除了大四那年的诬告风波,他从没有不风光的时刻。
他把自己包装得很好,心事也藏得够深,不想让许恣忧心和烦恼,甚至连生病这种大事都不肯告诉她。
和高峥四目相对的时候,许恣是埋怨他的。
“你……”高峥只哑声开了一个口,许恣像拆家似的把书房搅得翻天地覆,望过来的一双眼眸带着湿润的通红。
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许恣一步步走向高峥,左手用手指夹着四五种不同的药盒子,右手还有一张被捏得皱巴巴的药物说明书。
像无声的质问,又像审判结束后无用的重申。
她站定在高峥面前:“你为什么骗我?”
暮色四合,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忍不住教她眯起眼睛,刺得眼泪就在眶里打转。
高峥不知道他是先该轻巧地拿走许恣手里的药盒还是先心疼地给许恣擦眼泪,在他的计划里他有病这件事从没想过让许恣知道。
说他自私也好,自卑也罢。他太害怕许恣会因此离开他,觉得他是个没用的废物,也害怕许恣会选择不离开他,傻傻地说要和他这个精神病人携手共渡。
“我只来得及看这个说明书,‘抗焦虑’‘抗紧张’‘抗惊厥’……”许恣照着念,“其他的应该也大差不差吧,你是哪个?”
高峥嘴唇微动,许恣一直在等他回答,他却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愣在原地。
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又上来了,高峥闭了闭眼想要平复下来再回答,可这种神情落在许恣眼里仿若成了不愿面对,她气得将说明书拍在高峥胸前:“你说话啊!还要继续装哑巴吗!”
高峥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去握住许恣的手:“对不起,我……”
也许是高峥脸上显现出来痛苦的表情,许恣联想到了他上次的发病,那时候是靠高峥自己平缓情绪才压下去的。
许恣也顾不得再追问什么了,高峥失去力气压下来,许恣身后抵住墙,一边去拆手上的药盒,一边焦急地问:“有没有药?是哪个?”
高峥稍微借了点力气靠在许恣身上,指了指白色的盒子。许恣立马会意,拆了一盒奥沙西泮片进去,往高峥嘴里塞了一粒。
“是我……是我太急了,对不起。”许恣抱着高峥的腰,一下又一下轻柔地顺着他的后背。
许恣感觉到高峥也抱紧了她,虽然是她主动搂抱着高峥哄他,可高峥这样的回抱像是把她圈在了怀里。
是一个逐渐温暖有力的拥抱。
高峥慢慢趋于镇静,窒息感在不断远离,可他不想松开许恣。
他看到了,许恣在关心他,没有被可怕的疾病吓到而逃走。
许恣察觉高峥的呼吸平稳,身体也不再发抖了,知道他是缓过劲来了,就想把他拉开,没想到人一好起来就力大如牛了。要不是许恣长得高,下巴能垫在对方的肩膀上,否则能被他活活闷死。
“你好了就快松手,我要喘不过来了,还有话想问你。”
这次许恣不激动了,只是语气依旧没那么好,她用手肘顶了下高峥的小腹,把人推开了。
高峥恋恋不舍地松开许恣,脸色已经变得苍白:“我难受。”
“难受你今天也得交代清楚。”许恣恶劣地恐吓道,“你也不用担心,要是再发病,我就往你嘴里再塞一粒……”
她忘了这药叫什么,特意低头看了一眼再说:“……奥沙西泮,对,你抖一次我塞一颗,直到你能够完整地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峥听完有点委屈,像小媳妇似的控诉:“可是医生说这个一次最多只能吃两片,一天最多四次……”
许恣无语地扯了扯嘴角:“行,我不逼你。那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得了什么病,我还知道你去了心理咨询研究所。”
高峥抿唇,沉默了几秒后如实说:“是焦虑症和惊恐障碍。重度,会有一些……比较吓人的躯体症状。”
见许恣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他继续解释:“不是你的问题,不要瞎想。是我自己……我自己心里有坎过不去罢了。”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许恣,已经到重度的地步了,高峥还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而她一无所知,不知道是她太笨还是高峥太会藏。
最该陪在高峥身边的时候她提出了分手,哪怕这一切是高峥不愿开口说真话间接导致的,许恣还是觉得她不能独善其身。
“所以你是认为我帮不到你,才一直瞒着我吗?”她问。
“不是。”高峥立刻否认,“许恣,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你知道吗,在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其实是在一个很平常普通的深夜。你那时候已经躺在我身旁被我哄睡了,我在你旁边看着已经挑选好的房子户型,思考日后应该怎么装修给你一个惊喜。可是当我想到‘婚姻’两个字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呼吸变得很沉重,就像有巨大的山压在我的身上,我想到了我的父母。”
这段信息量有点大,许恣皱了皱眉头,继续听高峥沉入回忆。
“我应该没有很经常和你提起过我的父母,对吧?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明明我已经见过了你父母那么多次,但是你却对我的父母所知的信息寥寥无几,甚至没见过一两次面。我也常常在想这样是不是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些腌臜无比的事。”
“我父母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高轻鸿你见过的,我妈姓杭,本家在朝山市,他们两家是世交,也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的那种。”高峥把许恣牵到客厅坐下,“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在我面前还是挺会装成一对好父母的,在外同框很恩爱,在我面前亦是感情好得不行,直到有一天,我兴趣班请假在家的时候,看见高轻鸿把一个女人带回来。他可能以为我不在家就开始乱来了,我在楼上听到动静想跑下楼,就听到了一些恶心的声音,从门口纠缠到主卧。”
“自那之后我总是躲着高轻鸿,我天真地以为是高轻鸿对不起我妈,还告诉了她,但事实上我妈不在乎,他们早就掰了,各玩各的。我妈在外面也有人,我也看到了她亲别的陌生男人,只有我还被蒙在鼓里。”高峥嫌恶地说道,“那时候我在想,怎么会有既不相互尊重也不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生下了我。后来的很多事都是听别人说的,很可笑吧,我要从别人口中才能知道自己家的事。
“他们两个也有过相濡以沫的时候,不过很短暂。高轻鸿他结婚前名声在圈子里就不太好,也不珍惜,是在我妈怀我的时候出轨了他的女秘书,他们才完全破裂的,据说是被我妈捉奸在床。”
“我妈很生气,如果不是月份大了不能打胎,她一定会去医院把我做了。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高峥说到这笑了一下,把许恣的手扣得更紧,“因为我妈在我发现他们两个人都在外出轨之后,就开始变得不太喜欢我。在还没和高轻鸿正式离婚之前,有时候出门在外应酬喝多了,回到家就会揪着我骂,骂我不愧是高家的畜牲,和高轻鸿一个德行,很后悔当初听了高轻鸿的鬼话和他生了我。”
高峥垂下眼帘:“可其实那时候我只是听了保姆的话,想给她送一碗醒酒汤,希望她能像以前那样多喜欢我一点。如果可以,我也并不想当个高家人。”
许恣听得内心有些难受,这些过去的事已成定局,除了让当事人千疮百孔记得痛之外,她无法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不过我妈清醒的时候对我还是正常的,她仅是喝醉时控制不住自己,我也能理解她。后来他们开始闹离婚,我妈想带我离开。高家不同意,那时候杭家已经没以往的盛景了,所以争也争不过高轻鸿。最后我妈费尽心思打了很久的官司,割了财产也没办法带走我,至此之后她就出国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起初还会偷偷回来见我,大概十岁之后就很少了,也许是她在国外的事务很忙吧,我妈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她在海外经营的公司做得很好。”
许恣倏忽又想在朝山市首次遇见杭卿说的那些话,起初她还不明白,等现在听完高峥的叙述,她才后知后觉那天她心中的不适是源自哪里。
无论怎样,杭卿缺席了高峥十几年的人生成长轨迹是板上钉钉的。到头来她给高峥的是她自以为珍贵的半辈子打拼出来的家财珍宝,而给Daryl的却是一句“平安快乐长大就好”。
这让她如何能觉得公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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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chapter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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