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包养

傍晚蓝色的夜幕之下,位于长港市最繁华的商业区仍然灯火通明,街道上车流如织,路灯与霓虹汇成闪烁的光带。

最中心是一座反光玻璃的商业大楼,“星芒娱乐”四个字嵌在正上方,流光熠熠,下方有不少星星点点的灯光还在窗格后亮着。

顶层,星芒娱乐总裁办公室。

江知予还没走,他望向楼下的车流,还有落叶的银杏,和方嘉青走的那年秋天好像没什么差别,只是那年他还没有坐在这间屋子里。

他一只手指无意识得敲打着轮椅扶手,手上戴的佛珠滑到腕骨下方。

他前几天得知方嘉青要从韩国回来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据说一年前在国外失忆了。

江知予恨他爸方钧,也恨方家,于是几年的时间他亲手把整个方家毁了。但没对这个国外上学的弟弟下手,一方面方嘉青还太小对他没威胁,他们也没有真正结过仇,另一方面这两年公司大变动,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况且,方嘉青根本不是方家人,是他那个后妈背着他爸和别的男人搞的,这件事方钧早已心知肚明,但是江知予是在他死后才知道的,而且,方嘉青应该对这件事还完全不知情。

现在方嘉青声称失忆主动回来,如果是来报仇,发现自己报错了也挺有意思的……

咚咚咚……

“江总,方先生到了。”林特助叫林小霖,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但气质温和又老练。

“进。”

方嘉青进门后先愣了一下。

轮椅上的男人五官生得极好,高鼻薄唇,眼下一颗小痣,让人无端地觉得应当用漂亮来形容。

一路上他听经纪人“江总”“江总”地叫,但谁都没见过他,方嘉青更没想过要包养自己的大老板是个年轻漂亮的男人,矜贵苍白,看起来身体不太好,还坐着轮椅。

几乎在一瞬间方嘉青就确信自己以前认识这个人。

江知予手指轻捻了一下腕子上的佛珠,不掩审视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方嘉青很快垂眸避开了,因为对方久居上位的气度太过明显,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哪怕神情淡淡的,也叫人不敢长久直视。

方嘉青签的星芒旗下的一家小经纪公司,前段时间刚韩国一档选秀节目落榜,据说他自己和公司申请回国发展,并且想转型做演员。

这个想法实际上也不无道理,他的几个选秀舞台不算拉胯但也实在算不上出彩,性格冷到更不像个爱豆,几期节目下来出圈几次的都是颜值和饭撒视频,这张脸实在是挑不出毛病,非粉基本上都承认他是团里的“门面”、“直女天菜”,又因为是中国人,在国内也算小有了知名度。

但是在这之前,方嘉青是在美国读大学的,老方总,也就是他们的爸爸方钧,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方嘉宁、小儿子方嘉青,江知予这个私生子排老二。以前好几年的时间里,江知予和方钧、方嘉宁斗得腥风血雨,他费了好大劲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这么多年,他那个后妈只把这个小儿子被护得最好,方钧也心照不宣对他的存在不声张,外界很少有人知道,甚至方家垮了都没让他回国,江知予记得他读的是Business Analytics ?怎么就突然提前一年毕业要来勇闯娱乐圈,又是怎么失忆的呢。

江知予给自己倒了杯水,开口声音冰凉,

“听说你在国外出过意外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是,但是基本生活技能不受影响,目前适应还不错,劳烦江总挂心。”

方嘉青看起来神色平平,让人看不出异样。

“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一年多以前吧。”

方嘉青回答模糊,看起来也并不想多解释。

江知予对这句话不置可否,拿起桌上的一沓文件扔给他——《包养合同》。

“经纪人和你说过什么意思了吧,拿回去想想。”

虽然看不出破绽,但是好多年没见了,国外有些事情不好查,江知予也判断不好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但他了解方嘉青的脾气,就算有心回来做点什么,用这种手段攀高位他也不屑于,不过如果能看到他为难推拒或者生气的样子,应该都挺有意思的。

然而方嘉青拿起合同,每页都仔细翻了翻,看似仔细思考,看完直接拿笔就在落款签上了自己名字。

江知予眉心一跳,这小孩在国外几年是思想开放了还是缺着钱了,谁也不认识就遇到这种事都能轻易接受。

“今晚我要留下吗,江总?”

方嘉青对包养这件事看起来甚至接受度良好。

江知予不动声色看着他,没说话。

“江总,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方嘉青突然问。

江知予双手不着痕迹地握紧了轮椅扶手,细白的腕子上挂着的佛珠顺着又往下滑落了一段。

“是,我们以前结过仇呢” 他笑着说。

夜晚,大楼里工作的人渐少,只有剪辑区员工几乎都还在。

江知予打开合同看着落款,和以前一样的字迹,还没有为了签名刻意练过。

当然没有让方嘉青留下,毕竟他并非真的想包养方嘉青,只是找个方式把人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星芒娱乐是方钧一手创建起来的,最终却落到江知予这个私生子手里。

方钧一开始就知道江知予的存在,但是十二岁那年,方钧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把他认回来,那时候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方嘉宁已经十五岁,方嘉青也七岁了,非要让江知予“回”方家,甚至不惜害死他的亲生母亲,实在是没有道理。

他后来问方钧,到底为什么。

方钧当时已经病入膏肓,难得睁开浑浊的双眼注视着他,像个真正的老者,气若游丝,

“你回来的前一年,我回老街见过你,你是和我最像的孩子。”

或许,因为足够像,方钧知道自己同样有颗墨黑的心,选择先把他放到眼前,以免以后横生事端。或许,因为知道他和自己一样的性情能力有心培养,只是世事难料,一步步偏差,他们父子情分耗尽。

临终那刻方钧或许后悔过,但绝不会有愧疚,他只会恨自己早年没有砍掉江知予的枝桠,任他破土参天,又不为己所用。

方钧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自私,自利,冷血。

江知予记得自己当时说,“呵,别他妈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和你可不一样。”

走到如今这一步,江知予偶尔想,真的不一样吗。

他让方钧亲眼看着自己最在乎的名利散尽、丑事公众,他给儿子取名“嘉宁”“嘉青”,江知予偏让方家不宁、更别说长青,他要让方钧看着方家倾覆,一直活着,一直无能地痛苦,只可惜,方钧病死的太快,太便宜他了,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他和方嘉宁,针锋相对了十几年,谁都不清白,但是最后他赢了,这个所谓的大哥被他一手送进监狱。

秦素兰呢,是个很“合格”的后妈,只是偶尔见不惯外人拿了自己亲儿子的东西,偶尔给他点刁难,江知予没想拿她怎么样,可是秦素兰当了一辈子大小姐,依附丈夫儿子活着,他们出了事,她也疯了,被他送进疗养院,自生自灭。

他自己在这几年中也并非全身而退,三年前的星芒不仅换了实际控股人,也面临转型危机,接手的路并不轻松,或许还有报应使然,一年前他出过一次车祸,脊髓损伤导致双腿瘫痪,右手也粉碎性骨折,一到阴雨天就疼得要命,要不是星芒上升期脱不开手他都有点想撂挑子不干了……

至于他说包养方嘉青,确有玩玩的心思,试探试探这小孩回来想干什么,如果是来报仇的,更好,他想,每个人,包括他自己,做过什么、亏欠谁的都别忘了,大家都把账算清楚,谁都别想逃避,要是把恨停在他这个以暴制暴的胜利者这里,多没意思啊。

又或者…如果方嘉青真的失忆了,自己走后就把星芒留给他,这辈子走到头谁也不欠了…

网上关于星芒的新闻都筛过几轮,负面的消息应该都查不到了,不过江知予没有刻意切断方嘉青回国的社交圈,他性子冷,圈子里的朋友不多,但知道真相应该也只是早晚的事。

江知予一想到这些就感觉头疼,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晚上十一点多,江知予已经躺到床上,突然问林特助:

江知予:明天星光晚宴的邀请函还有吗?留一张,给方嘉青。

江知予:留两张。

林小霖:好的江总。

林小霖想问,是江总您也去吗?不敢问,放下手机,准备多拿一张空白邀请函。

星光晚宴确实是圈子里比较高规格的活动了,来的都是娱乐圈大导演和制片,更多的很多当红的艺人,宴会报道很少,除了红毯部分以外,外场和内场都不会公开。

以方嘉青现在的名气当然远远不够格进去,哪怕是外场,但是像星芒娱乐这样的大资方一般也不会来。

但江知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时机,方嘉青只要进场,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有靠山的,这对他没什么不好的,江知予只是放他进个门,他能入了哪个人物的眼是他自己的本事;红毯也是个露脸的好机会,用国外那点热度趁热打铁,反正他美国留学的事粉丝也知道,公司没必要给他立什么艰苦奋斗的小白花人设…

江知予想着想着,随手打开微博搜——“方嘉青”,微博账号同名,营业不多,评论还是不少的,找找他的超话,叫…6a级风景区…?

什么玩意儿。

风景区有6a吗?

不对,他和风景区有什么关系啊??

粉丝名叫…起司猫? 3.6w起司猫

这都哪跟哪啊八杆子打不着。

江知予关了手机,费力地给自己翻了个身,他不只是双腿,基本上腰眼往下都没有知觉,在轮椅上能坐着,但是坐久了腰背都痛,甚至感知平面以下的地方明明没有感觉了还是会神经痛。

为了等他回来大晚上才下班还给他操心这些干什么,江知予心想。

睡了,睡得快神经痛就赶不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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