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动不动坐着，视线定在远处重峦叠嶂的山脉上。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也盯着山看过，回去还画了几张图。那天正好是她十八岁生日，心情很糟糕，他把她带来雪场，又费尽心思逗她开心。她不想滑雪，可他坚持要教，她破罐子破摔，想着摔一跤就什么都好了，可不小心栽在他身上。他躺在雪地里不起来，说他腿被她压断了，马上就要死了，要她千万别忘了给他哭丧，不然他就要变成厉鬼半夜里来找她报仇，她噗嗤一声笑了，说她一定不会忘了，还会给他烧几柱高香。到那时心情才好了起来。
滑完雪还不尽兴，回去后他带她看他家的酒窖，说每瓶酒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他随手拿了一瓶，说现在独立的女性酿酒师越来越多，这瓶酒就是一位女酿酒师20年前酿的，那时她刚结婚没多久，肚子里怀了小宝宝，她索性就用她女儿的名字给这款酒命名。她问他叫什么，他说那个小女孩长得特别好看，皮肤白，就是有点瘦，还有个特点。她问是什么，他说爱哭，尤其是写不出数学作业的时候。
蒋暮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打他，大约是打了的。后来她把那瓶酒喝了个精光。
旁边有人喊她，她回头看向季扬州：“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季扬州笑笑，“我说你记不记得BIG设计的那个滑雪酒店。”
“记得一点，现在应该营业了吧？”
“去年开始营业的，我还挺想去看看。上回我给小路哥看照片，他说他也想建一个这样的，就能天天滑雪了。”
蒋暮云想要回头，最终忍住了，“那也得有雪才行，还得具备地形条件。”
“我也这样跟他说，他说他也去瑞士建，就建在BIG设计的旁边。”
她没说话，又听他说：“那次绮遥姐也在，她说要是建的话她要入股。”
见她仍只是笑了笑，季扬州没再说话。
等到了山顶，蒋暮云从洗手间出来，见季扬州看着自己，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东西？”
季扬州急忙摇摇头，又问她要不要买点东西吃。她并不饿，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面对面坐在便利店里，都没怎么说话。季扬州吃到一半吃不下，正要朝对面人开口，手机忽然震了下，他点开看一眼，看回蒋暮云：“你先坐一会儿，小路哥要我帮忙买水，我正好再给他买点别的。”
蒋暮云急忙拦了下他，“买水就可以了，东西待会儿回去再吃吧。”
她没直说，宋小路其实不怎么喜欢吃便利店里的东西，他物欲很低，对吃穿都没太大兴趣，翻来覆去总是那几样。对电子产品什么的更是敬谢不敏，手机对他来说经常只是摆设，如非必要，他既不爱打电话也不爱发消息，要见什么人都是直接出门去找。表哥他们开玩笑说他是山顶洞人，他也不反驳，只说很多东西都花里胡哨，他看着就觉得繁琐，也觉得烦。
然而一说完她就又后悔了，冲季扬州改口道：“算了，你还是买吧，说不定有人饿了。”
季扬州犹豫几秒，很快说：“我看着买点面包，其他的也不方便吃。教人滑雪挺费体力，小路哥没吃午饭就来了，刚才要他吃了再去滑，他也没听。”
蒋暮云点了点头，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天似乎又阴沉了些，两人出来后要去坐缆车，蒋暮云先被表姐喊住，表姐全副武装，下巴一扬要她跟她比赛。
她立即穿好板，还没做好准备，表姐已经提前滑了出去，她哭笑不得，只好滑出去追她。
她原本滑得很差，在加州有朋友教她练了几回，好歹长进了些。但表姐似乎并没有，只靠着一股猛劲儿往前冲，她看得头皮直跳，几次喊她她也不听，果不其然在下一个陡坡的地方摔了。
好在周黎辉立即把人扶起来，表姐又回头冲她比个“V”，她便没过去，继续往下滑。
沈西桐前一秒刚冲表妹笑，下一秒就把周黎辉推了出去，“别碰我。”
周黎辉觉得好笑，“怎么了？从我来你就对我很不满。”
“你干嘛把程绮遥带来？”
周黎辉也没想到会那么巧，但只反问道：“不能带？”
西桐不说话，周黎辉就又沉声说：“不是都分手了么？何况分那么久了，小路哥也该交女朋友了，我觉得绮遥姐跟他挺配的，他俩不是也经常见面么？”
“那是他要赚她的钱！他现在就是个纯粹的赚钱机器。”
“他也赚别人的钱，怎么只跟绮遥姐走得近？”
“那不是程绮遥主动么？”
“对，别人不主动，绮遥姐主动，所以她才能跟小路哥走得近。”他沉吟片刻，又说：“前女友前男友谁都有，就算回头也不一定合适了，都得往前看，对吧？”
西桐仍旧不说话，她抬眸往下看，只见表妹已经滑到底，脱下板子坐在了地上。
再往回看，上头小路哥还在教人滑雪，她闷头不吱声，迅速去解板子，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身后忽地一声惊声尖叫。
周黎辉先站起来，“靠，是绮遥姐。”
程绮遥是在跟宋小路顶嘴的时候摔倒的，宋小路要她放下速度，她莫名觉得烦躁，绕开他自顾自就往下冲。
摔下时她没觉得多痛，可想要翻身起来，尾椎骨上像被刀锯了下，她立即又摔回去，一动不敢动了。
宋小路过来时没动她，一张脸冷冷绷着，只问她摔到哪儿。
她不说话，又试着要起来，这回宋小路伸出手，示意她别动。
“起不来就别动，我打救援电话，去医院。”
她正要阻止，周黎辉又凑了过来，“还是别打了，雪地摩托很颠，上回坐差点给我整得更严重了，还是直接上去找救护车。”
“不用了，”程绮遥这回直接忍着痛坐了起来，“没那么严重，我缓一缓就好了。”
“你别看现在没事儿，明天起来就得肿了，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
程绮遥张口又要拒绝，余光掠过一道粉色身影，只远远站着并没有过来。
她低下头，抓起地上一团雪慢慢攥实，下一秒往面前人身上丢，“医药费你出！”
宋小路只眯了眯眼，随即弯下腰来，先给她把板子解开，然后伸出手，“我现在抱你上去，见谅。”
他没说见谅什么，程绮遥却听明白了，张了张嘴没说话。
眼见宋小路将人抱起，周黎辉负责去收东西，人是他带出来的，现在受伤了他多少得担责。他回头看向西桐，想了想说：“待会儿得麻烦静安姐一块儿去医院，女孩子方便点，你跟小蒋一起回？”
沈西桐不说话也不点头，她回头去看表妹，她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将她手一拉，刚走出几步就又听前头的人忽然开口。
“宋小路，”程绮遥看着面前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你停一下。”
宋小路一停，后面人也都跟着停下。
“你那天说我们可以试一试，我回去想过了，要不我们就试一试吧？”
四周似乎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头顶两行缆车各自往相反的方向挪过。
宋小路站得笔直，短暂沉默过后，他很快笑了声，态度十分自然，语调也跟平常没什么不同，“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程绮遥脱口而出：“你知道我没开玩笑！”
“那你也知道我有没有在开玩笑。”宋小路并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语调往下一沉，“先去医院，有话可以留着待会儿说。”
他说着回头，视线扫过去，最后落在西桐身上，“桐桐你开我车，待会儿把钥匙给你。”
西桐并不应，只是皱眉看着他，见他说完就继续往前，她回头去看旁边的人，表妹却只是催她：“我们走吧，我待会儿要去见同学。”
蒋暮云并没有约同学，她只是得赶去画室上课。
回去路上季扬州也在，等把他送走，沈西桐在间隙里看表妹一眼：“刚才我可看见了。”
蒋暮云晃过神来，“什么？”
“你一直盯着小路哥看。”
蒋暮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帅哥谁不喜欢看？”
“可他是你前男友！”
“前男友就不能看了？你要是跟前男友几年没见，也会好奇的吧？”
沈西桐略一沉吟，“那倒也是。”她又迅速看一眼表妹，故意开起玩笑：“怎么样？看到前男友现在人模狗样的，是不是挺意外？”
蒋暮云看向她，“之前就见过了，你不知道？”
西桐狐疑一声，“什么时候？”
“你家，他去拿他的领带。”
“噢——”西桐笑了笑，“他确实老落东西在我那儿。”
蒋暮云继续望了表姐一会儿，随即低下头，“你们跟程绮遥很熟？”
西桐觉得奇怪，“你知道她？”
“以前一起吃过饭。”
“什么时候？”
“大学的时候。”蒋暮云紧跟着问：“小路哥现在跟她在一起吗？”
表妹语气风轻云淡，西桐沉默了好一会儿，“你要听真话吗？”
她笑，“不然？”
“真话就是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蒋暮云愣了愣，兀自点了点头，又后知后觉“噢”一声，回头看向窗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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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Merl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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