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喜赴宴(七)

远方隐隐喧嚣,夜风徐徐吹拂,而有人站在身侧,替她挡去了大半尘埃。

此情此景,竟让萧禾觉得似曾相识。

她望着面前之人随风轻扬的发丝,心绪也随之飘荡,穿过无数记忆碎片,最终定格在两年前的某个秋夜。

天齐四年,九月初六,秋意盎然,漫天落叶。

那日风尘仆仆孤身归山的萧禾,来到浮玉殿门前的千步长阶时,已是临近子时夜半,只有山间繁多烛台与之为伴。

沥州此行,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会丧命,她去了三天,便有三日未曾合眼,如今已是满身疲惫,心绪难平。

可萧禾从来不会把累与麻烦这种词汇挂在嘴边,她甚至都不会摆在面上,叫人窥探出一丝一毫。

因为她不想,也不能。

萧禾面无表情地站在长阶下面,眸光有些凝重。

她心想着:明天还是去与无闻先生商量,修建一条平路直通浮玉殿的地道罢。

就在萧禾认命迈开脚步,准备继续往前时,夜风骤然侵袭,一片透黄银杏恰好飘过她的脸庞,又随风轻轻印罩在眼睛上,遮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她用指尖捻开银杏叶,余光恰好瞥见了左侧不远处的花圃。

赫然发现有一道修长身影,藏匿立于那黑暗处。

萧禾微微怔住,手中的那片银杏叶也忘了丢弃。

“…萧知弈?”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夜风随之加重,吹到长阶两侧的十余棵银杏树上,引起漫天落叶纷飞。

被唤作萧知弈的少年正在隔着层层叶幕看她。

“师父。”

他走出暗角,路旁烛台到光芒落到身上,显现出完整面容。

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萧禾。

没有由来的。

萧禾的注意力却聚在他被风吹动的净白下摆。

她本想问他此刻为何会在这里,可话从心头绕过喉间,出来的却是一句。

“穿那么少,不冷吗?”

显然是没料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个,萧知弈先是表情诧异了一瞬,随后才摇了摇头,回应道:“还好,多谢师父关心。”

萧禾也没想到自己会问这种废话,一时无言以对。

须臾过后才道:“你在这里作甚?”

彼时,萧知弈眸光竟比烛火还要明亮,勾唇笑得温柔。

“我想去看花。”

萧禾似乎被噎了一下,语气有些怪异地重复道:“看花?”

萧知弈应道:“听说,浮玉殿前的湷兰会在秋日开花,所以想来看看。”

如今萧禾已是极度疲惫状态,精力有些不足,气息也有些不稳:“湷兰花开在秋末冬初,你来早了。”

萧禾闭了闭眼,像是在克服眩晕感,片刻后抬脚迈上台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脚步有些缓慢。

“回去吧——”

她尾音还没说完,腿脚骤然一软,差点踩空台阶之际,却不想有人从后牢牢地接住了她。

萧禾很快反应过来,站稳了脚跟,“多谢。”

萧知弈却摇摇头,将自己的手臂伸到她面前,“弟子轻功尚不精进,只有这样了,还望师父原谅。”

萧禾迟疑片刻,才慢慢将手搭上去,另一个人的体温瞬间隔着衣料传递到掌心。

萧知弈就这么扶着她,缓步走上台阶。

“师父可愿意与我打个赌?”

此刻二人距离太近,萧禾都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温热气息,有些不太习惯,顿了顿才道:“什么?”

萧知弈眼眸微垂,语气莫名笃定:“我赌花开了。”

萧禾简洁回道:“没开。”

萧知弈沉沉地笑了一声,“那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件事,师父觉得怎么样?”

萧见他气定神闲,也没忙着回答,反而是下意识准备抬手吹口哨唤松鸦去浮玉殿前先一探究竟,却没想到被人提前拦下。

萧知弈口吻无奈,“师父不准作弊。”

他说着,还顺手抽走了萧禾一直握在掌心的那片银杏叶,将其褶皱抚平,收入自己袖中。

画面逐渐模糊,变回昏暗天地。

此时此刻,师徒三人谁也没动。

萧知弈注视着萧禾,萧禾则在望着地面走神,而黎显暗自神伤。

直到漆黑夜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闪电与雷声接至,才打破了僵局。

此刻前厅酒席已然靠近尾声,宾客大多离场,只能依稀听见方才在大门口接礼的那管家叫唤声。

“马上要落雨了!诸位还请早些回家!”

紧接着,师徒三人身后的衔接回廊尽头传来了许多脚步声,笑谈吵闹不断。

是有一群人正簇拥着王琛往后院来,似乎要去闹洞房,势必会撞见拐角处的他们。

不知是不是靠着距离优势,一贯以‘武力废柴’闻名天缘观的萧知弈,此刻反应与动作都比大师兄黎显更快一步。

他眨眼间便带着萧禾跃到了后院的最高建筑——漆黑无灯的凉亭之上。

萧禾被萧知弈一路拉着,随即又被他按坐在了凉亭的美人靠上。

她脊背抵着栏杆,沉默望着自己手腕上那依旧没放的另一只手。

思绪仍然停留两年前的那夜,所以才能任由面前人摆布。

突然,她喃喃自语道:“那夜,湷兰开花了吗?”

“我怎么…记不清了。”

萧知弈身形一顿,表情变得非常复杂,探身询问道:“什么叫记不清了?”

萧禾摇摇头,又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胡说的。”

她说没事,却把萧知弈急得连礼仪都忘记了,时隔六年再度直呼名讳。

“萧禾,看着我——”

萧禾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依旧是无悲无喜,毫无波澜,了无生机。

萧知弈眉头紧皱,压低声音道:“你今天状态很不对劲,连续三次走神,还突然晕厥,让我替你把一下脉好不好?”

他嘴上问着好不好,却没给萧禾回答好或不好的机会,直接逾矩地将萧禾的衣袖往上卷起,指尖抵上了那雪白手腕。

等到感受到那温热指腹探上自己脉络那一刻,萧禾才如梦初醒,猛然挣脱桎梏。

借着月光余晖,萧知弈捕捉到了萧禾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那种眼神,并非出自羞怯情愫,而是像厌恶,又更像是某种掩饰。

萧知弈动作停滞片刻,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坐到了萧禾的左边。

萧禾合上眼眸,吐出一口浊气。

萧知弈刚坐下,黎显也恰好跃身而至。

这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随后黎显抬脚走到萧禾右边坐下。

今夜他们两个人都喝了不少,身上都带着酒味。

平生滴酒不沾,却被迫坐在中间的萧禾:“……”

幸而如今天黑且凉亭未点灯,从远处看无法察觉其中有人。

于是他们三人就这么排排坐着,默不作声地望着下方廊间走来的一群人。

六年间,秦州通判王琛曾无数次上浮玉山,登天缘观意图拜访镇国神师。

虽然萧禾从未接见过他,但也对这位以倒插门而闻名朝野的地方官员有些印象。

所以当那群人出现时,她的目光就锁定了其中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

廊间烛光映照着王琛本就肥胖的身躯,昏黄暖光下得越发厚重。

萧禾看向他格外明显的大肚腩,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安。

只得低声问右侧的黎显道:“你年初见他时,他也是这副样子吗?”

她声音放得太低,注意力都在下方的黎显没听清,转头悄声道:“师父你说什么?”

左侧的萧知弈动了一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肩膀恰好抵上了萧禾的肩头。

萧禾非常不适应,又暂时不想和某些没规没矩的人说话,只得对黎显道:“过去点。”

黎显顺应地往旁移动了一些。

此时下方的那群人已经走过了大半条回廊。

“王大人,下官今夜可算涨见识了,您这场旷世婚宴就算放在上京也是数一数二的热闹——”

三个秦州本地的小官员将王琛簇拥在正中间,个个都是笑容满面,尤其是方才开口的那位年纪轻轻的青年,更是将殷勤讨好写在了脸上。

他话一出口,其余人等接连附和。

而凉亭之上,黎显压低声音,将除王琛以外那三人一一与萧禾辨认:“右边那个,是秦州历县的县丞陈立智,刚才说话的,是去年上任的衙门提辖,叫武峰。”

“反正芝麻官一个,官威却不小,我爹曾和我谈过及此人,说他刚上任时与秦州都督府起过冲突,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却不了了之,定是有人在其背后撑腰,如今看来便是王琛了——”

萧禾轻声道:“听说过。”

而且还是秦州都督当面与她说的。

黎显点点头,又开口道:“但是王琛后面的那个老头,我不认识。”

左侧的萧知弈淡然接道:“赵松,年近半百,碌碌无为,一个只知道怨天尤人的…读书人。”

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黎显似乎是联想起了什么事情,表情变得非常不善。

萧禾不语,漠然瞥了一眼萧知弈。

萧知弈像是能读懂她的心一样,表情无辜地补充道:“这位人才曾经写过…一篇有关于师父的文章,所以我就多留意了一下。”

黎显竟然一反常态,与萧知弈同仇敌忾。

“搞半天原来是他啊,怪不得我一看他这副德行就烦。”

黎显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发出咔咔骇响。

“等会给这老东西一点教训——”

两个徒弟,一个心术不正,一个意气用事,作为当事人的萧禾却略显疲惫,“闭嘴。”

她话毕,耳畔重归宁静,只余天边隐隐雷鸣和凉亭下方的交谈人声。

赵松笑得合不拢嘴,不停抚着长胡须,“方才那太傅家的黎公子还与老夫把酒言欢呢,若不是王大人的面大,老夫怎会得此殊荣——”

咔。

黎显的拳头握得更紧了,青筋都爆了出来,刚想骂就被萧禾的眼神制止。

于是只能心中怒骂:老子看都没看你一眼,言什么屁欢?

那提辖武峰果然不是好相与的主,直接戳破道:“老赵,那黎大公子可是镇国神师的首徒,你不是之前还写文章讽刺萧禾?怎么还眼巴巴去攀人家徒弟啊?”

赵松听了果然要发作,一旁的县丞陈立智马上打圆场:“哎呀,和气生财!要老夫说啊…还得是咱们王大人威风,不光太傅家的嫡子亲自上门,就连远在上京的六部诸位大臣都派人送来了贺礼,上回秦州都督嫡子娶亲的那小场面算得了什么?”

“想来哪怕是镇国神师亲自驾到,吾辈也毫不意外——”

一直都未开口的王琛猛然呵斥道:“以后都别在本官面前提萧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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