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沈菁语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听到开门声，她抬了抬眼。
余尚面色如常地走回房间，沈菁语起身跟了上去。
“删了吗？”沈菁语靠在门框上，看似随意地问着。
余尚不语，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沈菁语信不过他，夺过手机查看。
“你当我是瞎吗？余尚。”沈菁语冷声说。
余尚站起身，去抢沈菁语手里的东西。
沈菁语原意不想跟他吵，可耐不住余尚不走她给的台阶。
十七岁的男孩力气还算大，可是余尚不敢用实劲，心里还顾虑着沈菁语。
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妈妈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最无私对他好的人。
而且余尚现在的状态也确实不好，感觉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余尚的世界好像早就在那个人离开的一瞬间静止覆灭，自己的意识被抽离躯壳。
似乎是察觉到了余尚的犹豫，沈菁语狠心推开余尚。
在被推开的一瞬间，他看见沈菁语无比熟练地找出设置键。
“你要做什么！”余尚的意识像是终于回笼，起身想去抢夺手机。
手稿被撕碎，再也拼不回去了。
日记里隐匿的心绪被剖开，鲜血淋漓，再也缝合不了了。
仅剩的这个，他保存了一年，冒着被沈菁语发现的风险都没舍得删除的聊天记录，是他唯一的，能去回想的往事，能在暗夜中得到慰藉的火光。
可是命运的牌面已经倒置，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看着沈菁语毫不犹豫，近乎厌恶地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随后将手机狠狠地砸在地上，摔了很多下。
“你今天就呆在这里，哪也不许去。”沈菁语冷淡地开口，“你最好赶紧调节自己的情绪，明天下午返校。”
门像是被风吹过去一样，狠狠地砸在门框上。
震的客厅的展示架抖动，一座奖杯掉在地上，似乎是摔坏了。
随后争先恐后闯入余尚耳膜的，是冰冷地锁门声。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余尚却感觉像是坠入冰窟，寒冷彻骨。
余尚鼻子发酸，有点想哭。
但是他哭不出来，只是心里好难受。
是什么感觉呢？余尚找不出一个词准确表述。
大概像是干渴夏天里的气泡水，拆开才发现只是一个空罐子的失落。
如同高空中一直向下坠落的飞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摔到地上的恐惧。
更像那个离去的背影，知道他过往的部分经历，知道他浮现在表面上的脆弱，却要翻开那个人已经结痂的伤痕，将它撕扯开，再次给它增添新的、更加痛楚，泛着鲜血的伤痕。
心脏像是零件老化，跳动的缓慢吃力，还时不时传来钝痛。
外面不知道几点，房间里只是一片黑暗，余尚在脑海里回忆复盘，读懂了自己时断时续的不安情绪。
原来命运早就给出了预示，只是自己深陷美梦，无所觉察。
房间里太黑了，余尚伸出手摸索，想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暂时照亮一隅空地。
可是不论自己怎么按动开机键，手机依然毫无反应。
此时此刻，余尚跟黑夜融于一体，被影子跟随着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不再特殊，再没了意义。
余尚突然有点后悔。
如果好好跟沈菁语解释，会不会就不是今天这样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遗憾的酸楚从心口蔓延开来。
很多照片和东西自己还没备份，好在自己还备份了那个视频。
另一边，回到家的余零荞还是有些担心余尚，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但就在她点开聊天框的一瞬间，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账号下面赫然写着：
［该用户已注销。］
其他人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余零荞收到了好多人的询问的消息，但是唯独少了一个人。
［肖语烨：你们谁跟余尚在一块呢？他怎么了？微信怎么注销了？］
［平习盛：发生了啥啊？余尚手机号也打不通了……］
［叶卿语：我靠！你们看看我们群里是不是少一号人？］
余零荞点开群成员，最应该在的那个人不在了。
余零荞给那个人发消息，却看到了冰冷地感叹号。
今天白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艳，还有阵阵微风。
可到了晚上，户外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
余尚一直失联，在周日下午照常返校。
他如沈菁语所期待的那样，很快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任何事情，都好像坠入余尚记忆长河的一阵涟漪，又在很短的时间里趋于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好像一开始播种下的念想已经泯灭，像早已退潮的海水，不留痕迹。
余尚的表现挑不出错，上课依旧对答如流，下课依旧会跟朋友插科打诨，成绩也没有任何上下的波动。
只是身旁空着的位置还在提醒所有人，这里确确实实曾经有人来过，不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可是余尚表现得过于平静了，就像那个人从来没有走进自己心里过，从来没有像奇迹一样的重逢，只是夏日中一簇不起眼的柳絮，轻飘飘地飞来，悄悄地溜走。
六月六日，学校公示了高考假的安排，余尚依旧被留下来整理考场。
六月七日，高考开始。
余尚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在沈菁语的监督下做完了一套又一套练习题。
沈菁语没说话，心底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余尚，依旧暗中观察他。
高考结束，余尚他们身为准高三学生返校上课。
对于余尚来说，好像只是背上了一个新的身份，跟他本人没有太大关系。
他依旧接过老师递给他的卷子，依旧在礼堂接受表彰。
肖语烨率先看不下去了，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余啊，这么卷你不要命了？给我们贫民窟留点活路吧！”
班级里的同学似乎听懂了肖语烨的暗示，纷纷附和道。
余尚只是轻笑一下，随即跟平常一样怼人：“你们也算贫民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背地里卷。”
“冤枉啊！真的！”叶卿语嚎完之后闭嘴，无奈地看向肖语烨。
他们都心知肚明，余尚只是看上去正常，但是那只是余尚的躯壳正常。
真正特殊的、属于余尚灵魂的那一部分已经随着某个人的离开而消逝了。
几个朋友天天着急上火，想知道那人好端端地为什么走，但是看着余尚又不敢问。
去问余零荞，余零荞也什么都不说。
他们甚至去问池婕，但是得到的依旧是一句学校安排的。
没人信，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
学校安排为什么会拉黑删除他们所有人，学校安排为什么牵扯着余尚的账号注销。
以及余尚明明手机不离手，可几次约他出门他都没带手机。
没人知道，没人能去深究。
这些疑问在日益紧张的时间里被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发不完做不完讲不完的试卷，以及见缝插针的心理辅导课。
“从明天开始！我就是尊贵的走读生了！”肖语烨笑嘻嘻地说，“我爸为了帮我冲刺这一年，在学校旁边租了个房子。”
“嘿嘿，我今儿就不住了。”叶卿语反驳，“我已经是尊贵的走读生了，你们放尊重点哈！”
“我一直是尊贵的走读生啊。”余尚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引起众怒。
肖语烨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是，您最尊贵，您最有先见之明！”
余尚听完，原本笑盈盈地面容有一瞬间的凝固。
自己明明最有先见之明，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每一次异样的情绪都在提示他，他却不以为意。
回到家，鉴于余尚最近几个月的表现不错，沈菁语把电脑还给了余尚。
电脑开机的那一刻，余尚几乎是颤抖着手去登录云盘。
压抑了几个月的思念与遗憾，终于要找到最后一丝能够得到慰藉的东西了。
可当余尚输好手机号和密码，电脑却显示该用户不存在。
一瞬间，一个念头与朋友的问询交叠在一起。
他记得，肖语烨有天问他手机怎么打不通了，余尚只当是没电了。
为什么沈菁语可以毫无负担地把手机放在余尚这里？
不仅仅是因为已经被摔坏了，更多的是因为——
沈菁语已经把手机号注销了，所有的一切都被注销了。
无法找寻，斩断了所有的联系与后路。
唯一庆幸的，承上启下的作者ID是用的余零荞的手机号。
因为怕被沈菁语发现，所以他一直没用过自己的手机号注册ID。
但应该是没有任何用处了，毕竟主角已经离开了，再多的赘述都没有用。
余尚看着窗外，突然觉得夏天好短暂。
余尚的夏天，早在六月一日的晚上彻底终结了。
此后，就是漫无尽头的长冬，寒冷刺骨，阴暗无声。
那棵原本应该疯长的幼苗，也会在冬夜的某天被寒风连根拔起，彻底枯萎，彻底失去阳光的照耀，直至湮没在深冬，最终化作泥泞，枯枿朽株。
余尚没再找寻跟那人有关的一切痕迹，那人也从未涉足自己的梦境。
自此，余尚再没有过任何期盼。
他们散落在人潮，坠入束缚彼此的冬夜，不再盼望暮春与盛夏，再也望不见朝阳，孤身一人嵌入风雪，奇迹就此湮没，惨无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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