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风雨恶

这是在干什么?

就算步练师如何作想,都觉得此事离天下之大谱——帝王心,海底针,皇帝究竟在想什么,才会把自己最废物的皇子,推上这等风口浪尖?

沈逾卿低声猜道:“是当枪使了么?”

——就像圣上利用你那般?

步练师扶额叹息道:“你觉得他有成为枪的资格吗?”

周瑾其实也不是不学无术之流。他是上京第一诗人,大朔第一画匠,文人墨客还是蛮看得起周瑾的——说人话就是,九王爷适合当艺术家,搞政/治就是死路一条。

而他的皇兄们,个个都是事业批。

位主东宫的太子周望,在朝中久任尚书令,虽然嘴是臭,但是人家卷,业务能力可以向周泰看齐;

二皇子周琛为关西秦王,常年在关外征战,大漠被他杀了个对穿,北狄人把他当亲爹一样畏惧;

四皇子周理时任大理寺少卿,说白了就是大朔最高人民法院的**官,在朝中也极高的声望。

而九皇子周瑾……他官都没当过,整个人就在体制外飘着,逢年过节皇兄们在宴席上向父皇回报,都是“我为大朔人民服务”,而周瑾除了埋头苦吃就是埋头苦吃。

周泰向来不待见这个儿子,对别的皇子都是赏钱赏地赏人,而对周瑾就是夹一筷子菜:

“瑾哥儿,过来,吃肉。”

周瑾于是跑过去,吧唧吧唧吧唧。他心大无比,不觉得尴尬,反正他也不缺钱用,要这么多干什么。

其实现在想来,周泰对其他皇子,那是皇帝赏赐臣子;而对这傻儿子周瑾,却是父亲关爱儿子。

——步练师反过来想,觉得此事又说得通了:

毕竟这几位皇子之中,最有可能把皇上当做自己父亲看的,也只有周瑾这个特立独行的傻白甜了。

周泰对周瑾,可能真的是,“舐犊之情”。

“你是说,”沈逾卿明白了步练师的意思,“这是父爱……?”

沈大猴儿憋着没说的是:帝王家哪有这玩意?

退一万步讲,周泰要是真的爱这儿子,早干嘛去了?周瑾就是个艺术家,半点权谋之术都不会,如今突然有了储君待遇,那不是变相要周瑾死么?

太子周望可是相国的顶头上司。那驾驭薄将山这把快刀的狠角色,弄死一个周瑾到底要多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是,等等,”沈逾卿眨了眨眼睛,心思迅速转了一遭,突然明白了什么,“就是说——”

步练师笑了一声,她和沈逾卿,同时想明白了:

帝王的小把戏罢了!

·

·

不是周瑾被当枪使了。

——而是他的母族,三柱国之一,南衡公天海戚氏,被皇上当枪使了!

周瑾此次被封吴王,东宫必然大怒,太子周望多年都没等来的加封,周瑾凭什么躺着就能有?

太子本人倒不会急。太子周望虽然嘴上缺德,尖酸刻薄,逼事还多,但这人其实算是个君子人物。况且周望为人高傲,要他纡尊降贵去迫害一个废物弟弟,这比废了他储君之位还要难受。

这也是为什么薄将山作为太子党羽,却没有收到要迫害周瑾的密令的原因:

吴江水情凶恶万分,薄将山还在为梧州防洪奔走——这变相是为吴王周瑾扫除障碍,而太子周望连口信都没捎一个,算是默认薄将山的作为了。

步练师虽然反感太子(因为他跟周琛作对),但不得不从承认,太子周望确实有容人的气度,此人并非池中之物。

吴江水情关乎万民安危,周望身为大朔太子,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拿百姓的性命,当作自己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薄将山选择扶持周望,确实是有道理的。

但是太子周望不会急,不代表他背后的母族不会急。

周望背后的母族,也就是皇后的娘家,乃三柱国中最为强盛的东泰公·太乙李氏。

李家人权势滔天,气焰颇高,当年那个强/污了女夫子,被步练师一鞭打断脊椎骨的国舅爷爱子,就是姓李的大垃圾。

老仇人了。

步练师熟悉太乙李氏,这家人和周望不是一个道德标准,李家人定然不会放过周瑾,恨不得剥了这废物点心的皮。

而江南一地可是天海戚氏的地盘,戚家人又不是死的,周瑾再废物也是戚家嫡长女生的废物:岂有在家门口,坐观自家后辈,被李家人戕害的道理?

这天海戚氏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是以,这李家人和戚家人,定是会斗个你死我活的!

周泰此举,爱儿子是虚,削世族是实!

这三柱国的内斗,周瑾就是导火索!

沈大猴儿感叹:“可怜生在帝王家……”

“非也。”

步练师低头呷了一口茶,微微展颜一笑,满室都为之一亮:

“这也是周瑾出头的大好时机。”

若是周瑾处理好了吴江水情,那便是全江南百姓的恩人;周瑾便能一洗前面狼藉名声,名正言顺地步入朝堂——只要他能活着走到这一步,那么周瑾也会被卷入争储风云之中,要么成为太子一派;要么成为秦王一派;要么干脆自立一派,成为皇位争夺者之一。

皇上是一石多鸟,逼周瑾显露才能,赶紧站队罢了!

沈逾卿猴容失色:“吱吱吱——!!”

幼娘在旁翻译道:“皇上相信周瑾是装的?”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步练师眸光悠长淡远:

“闲散皇子明哲保身的小把戏罢了。”

·

·

“九殿下,九殿下!”

老太监气喘吁吁,一甩手中拂尘:“殿下仔细着点,您这千尊万贵之身,一有闪失可怎么好啊!”

天幕低垂,江水苍莽,浩瀚无垠。一道石矶直伸吴江江心,稳稳地挡住了汹涌的水势。

——这便是天下第一矶,挑杀洪峰的“须弥矶”。

如今太和江泛滥,乌苏江暴涨,作为主干道的吴江水情凶险万分,水位更是飙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吴王周瑾背手站在须弥矶上,默默地看着脚下不远处的江面。在吴江大堤背后,风帘翠幕,金粉繁华,那是陪都金陵城,整个江南的经济心脏。

周瑾生得眉清目秀,气质朗润清和,好一个白玉雕出来的温润公子。他往须弥矶上一站,衣袂飘飘,长发飞舞,这机锋肃杀的江面上,突然添了一笔风雅的诗情。

老太监短手短脚,终于爬上了须弥矶,连滚带爬地站到周瑾后头去:“哎哟,祖宗,您可脚下仔细!”

周瑾抬起头来,吴江泱泱,惟余莽莽,诗兴大发,随口吟道:

“……浊波浩浩东倾,今来古往无穷极。”

“您倒也别如此烦心。”老太监是看着周瑾长大的,也是头一次见周瑾这般严肃的模样,“圣上的意思是保金陵。奴才斗胆一言,您让这江分洪,淹了别的地方,这金陵城不就保下来了么?”

周瑾闻言笑了起来,九王爷好姿容,一笑起来好似那朗月破开层云:“皇兄们个个能谋善断,杀伐果决,这吴江大堤牵系万民,若只有分洪之策,何不叫他们来守?”

老太监哪敢揣测圣意:“奴才不知……”

“只因父王知我仁厚。”周瑾低下头去,惨然一笑,“我的决断,定与皇兄不同。”

老太监试探道:“九殿下这是,有主意了?”

“令公在世时,教我济世为民,不必讲个输赢,却定要争个对错。”

周瑾抬起眼睛,眸光清醒,声音沉着:

“劳烦公公,传我命令。”

·

·

不分洪,守大堤?

金陵总水监大惊失色:“荒唐!”

吴王殿下究竟是孩子心性,十五岁的小小少年,岂懂权衡利弊的道理!若是这梧州不主动分洪,到时候那大堤破碎,可是一泻千里的巨灾!

那会死成千上万的人!!!

金陵府牧叹息一声:“这吴王说啊……”

“——‘若是溃堤,必自沉江河,以谢天下’。”

金陵总水监静了静。

周瑾这般强硬的表态,是他孤注一掷的决心:

堤在人在,堤亡人亡,若是吴江泛滥,他的尸体也会东流而去。

——这个王爷,是真打算和洪水死磕到底的。

“……”总水监走近府牧身侧,附耳低声问道,“吴王这是为了什么?”

周瑾难道真不知道,东宫正死盯着他,就等着他犯错?

何必犯险?这梧州又不是他老家,扔了不就完事了?

这般决心,为了什么?

府牧无奈笑道:“你我为官多年,倒是忘了本分。”

有人做官,为的是名;有人做官,为的是利。都说这官场阴暗,正是因为这追名逐利之徒,如那过江之鲫。

——但也有人做官,为的是黎民百姓。

有民才有官。为苍生奔走,为百姓解忧,这才是为官的本分。

九王爷周瑾,不愧是步令公的门生。

他们师徒二人,都是这种大傻子。

·

·

暴雨瓢泼,白涛滚涌,浩浩向东。

寂暗长夜中,一场噩梦,酝酿生成。

滔天恶浪拥汇一处,化作万仞洪峰。这必然是载入大朔史册的一夜,只因那虔州山体崩塌,河流阻断后汹然改道,绕过了原先上游堤坝,反而朝着梧州城的乌苏湾奔袭而来!

此时薄将山和梧州总水监不在梧州城。薄将山远在利县,亲自坐镇指挥利县大坝:只因这利县曾在八年前溃过堤,而它将再次面对太和江的冲击。

后世史书记载,长乐十四年夏,坐镇梧州城外乌苏湾的,是尚书省右丞沈逾卿,与梧州太守陈煜先。

但也有民间传说,当时临场指挥的,是青天老爷步令公显灵了……

·

·

【注】

*1:“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出自《老子·周训》。

*2:“浊波浩浩东倾,今来古往无穷极”出自许有壬《水龙吟·过黄河》。

虔州河流改道,早在16章结尾就有伏笔,此为呼应。

怕大家看不懂,我把一些东西翻译成现代人好理解的(与现实无关,只是助于大家理解):

【官员篇】

周瑾:防洪总指挥,江南第一把手

金陵府牧:金陵直辖市市/委/书/记

金陵总水监:金陵市水利部门部长

梧州太守:梧州省省/委/书/记

梧州总水监:梧州省水利部门部长

【皇子篇】

太子:周望,母妃:皇后,母族:太乙李氏

(太子母族最牛,在中原腹地)

二皇子:周琛,母妃:淑妃,母族:关西张氏

(关西地头蛇)

九皇子:周瑾,母妃:贤妃,母族:天海戚氏

(江南地头蛇)

权谋部分涉及多方势力,难免错综复杂,我已经尽力写的直白(如文中出现了多个现代词汇,方便大家直接理解)而有趣了。这是篇剧情流古言,薄步两人都是事业批,不可能天天花前月下的…

剧情开始进入第一个**啦,喜欢的话就让我闯入你的书架吧ww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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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风雨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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