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婚事风波

绍兴五年的桃花开得正盛时,朱皇后把吕思祐叫到内室,手里捏着块湖蓝色的绸缎,那是南边商队刚带来的,上面绣着缠枝莲,像极了汴京宫里的样式。

“祐儿,你今年也二十了。”朱氏的声音很轻,带着些犹豫,“女孩子家,总要有个归宿。”

吕思祐正在给思金绣虎头鞋,针脚顿了顿,没抬头:“娘想说什么?”

“你爹看中了一个人。”朱氏把绸缎往她手里塞,“是五国城的金军小军官,叫韩元宏,汉人,祖籍河北,他爹原是郑朝的秀才,后来归顺了金国。这孩子读过书,性子也稳重,昨日你爹请他来吃饭,席间还念了两句你的诗……”

“我不嫁!”吕思祐猛地把绸缎扔在炕上,声音带着哭腔,“我在汴京早就定下驸马了!是太宰郑壔的孙子郑从俶!我等他来接我!”

“傻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这个!”朱氏叹了口气,眼圈红了,“郑从俶去年就被赎回江南了,听说回去就娶了丞相的女儿,人家早就忘了你了!”

“我不管!”吕思祐扑到炕上,抓起枕头就往墙上砸,“我死也不嫁金**官!我是郑朝的公主,不是任人摆布的牲口!”

她的哭声惊动了外屋的吕绎。这位天水郡公推门进来,脸色沉得像要下雨:“胡闹!韩元宏是汉人,又是个有前程的,你嫁过去不受委屈,多少宗室女儿想攀这门亲都攀不上!”

“我不要前程!我只要郑从俶!”吕思祐抬起头,眼泪把脸都糊了,“当年在汴京,您亲自为我们赐婚,说等我及笄就完婚!您忘了吗?您说郑从俶文武双全,家风严谨,会一辈子对我好!”

“此一时彼一时!”吕绎的声音拔高了,“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在这五国城,由不得你性子!”他想起昨日韩元宏送来的彩礼——两匹蜀锦、一对金镯子、一副金耳环、两头羊,还有一坛陈年的汾酒,足够让女儿风风光光出嫁,“这门婚事,我和你娘已经应下了,下个月就过门!”

“我死也不嫁!”吕思祐猛地站起来,往墙上撞去,被朱氏死死拉住。

“你这是要逼死娘吗?”朱氏抱着她,哭得浑身发抖,“娘知道你委屈,可在这地方,能找个汉人托付终身,已是天大的福气了!你忘了在浣衣局的日子了?忘了你姑姑她们的下场了?”

吕思祐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怎么会忘?可她心里那点残存的念想,那点对汴京的记忆,那点对郑从俶的期盼,像根救命的稻草,她抓了这么多年,怎么甘心放手?

夜里,她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像极了北狩路上的哀嚎。她摸出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是当年郑从俶送她的定情物,上面刻着“相思”二字,边角早已磨得光滑。她知道母亲说得对,郑从俶或许早就忘了她,或许在江南过着安稳日子,可她宁愿抱着这点念想,也不想嫁给一个陌生的金**官。

第二天一早,吕绎看见女儿眼睛红肿,坐在炕边发愣,面前摆着那半块玉佩。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罢了,婚事暂且不提,你再想想吧。”

吕思祐没说话,只是把玉佩重新藏进衣襟。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冻裂的手上,像一层薄薄的金粉。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回汴京的那一天,可至少此刻,她守住了心里那点最后的念想,像守住了汴梁城墙上,最后一盏未灭的灯。

婚事暂且搁置后,吕思祐把更多心思放在了孩子们身上。念金已经能背出好几首金国的童谣,思金也学会了走路,跌跌撞撞地跟在哥哥身后,手里总攥着块小石头——那是他从父亲的田埂上捡的,说要送给“汴京的爷爷”。

吕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再没提过韩元宏的事。只是偶尔喝酒时,会对着吕焕叹气:“你妹妹心里的坎,怕是过不去了。”

吕焕正在磨镰刀,准备割麦子,闻言头也没抬:“过不去就过不去吧。这日子,自己舒心最重要。”他把磨好的镰刀递给妹妹,“下午跟我去地里看看?今年的麦子长得好,能多磨些白面。”

吕思祐接过镰刀,木柄被哥哥的手磨得温热。她跟着哥哥往城外走,路过越王和赵王的坟,土堆上已经长满了野草,风一吹,像在轻轻摇晃。远处,吕炤的小坟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旁边新栽了棵小榆树,是吕焕亲手种的。

“等这树长大了,就能遮住坟头了。”吕焕蹲下来,给小榆树浇了些水,“他生前总说,汴京的榆钱儿能蒸着吃,甜丝丝的。”

吕思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小时候,在汴梁的御花园里,她和弟弟们摘榆钱儿,父皇站在廊下笑,说“你们这群小馋猫”。那时的榆钱儿,确实甜丝丝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地里的麦子黄澄澄的,像铺了层金子。吕焕挥舞着镰刀,动作熟练得像个老农夫,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滴在黑土地里,瞬间就没了踪影。吕思祐帮着捆麦子,手指被麦芒扎得发痒,却比在浣衣局搓衣服时自在。

“你看那边。”吕焕忽然指着西边,“金国的商队又来换麦子了,听说他们用战马换咱们的粮食,南边的郑军也在买。”

吕思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队马车停在河边,金国人的皮袍和郑国人的汉服混在一起,讨价还价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热热闹闹的,像极了汴京的早市。

“听说,两国又要议和了。”吕焕直起身,捶了捶腰,“说不定,将来真能互通往来,你想去汴京看看,也不是不可能。”

吕思祐没说话,只是低头捆麦子。她知道哥哥是在安慰她,可心里那点熄灭的火苗,却又悄悄燃了起来。她想起南边商队说的,郑从俶在临安当了官,娶了丞相的女儿,日子过得很好。她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他过得好,就够了。

回到家时,看见朱皇后正在给念金和思金做新鞋,用的是南边来的细棉布。“你们回来了?快洗手,今天炖了羊肉。”朱氏的笑容里带着轻松,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堂屋里,吕绎正在看新送来的《江南春景图》,是金国皇帝赏赐的,画里的西湖比记忆中更绿。见女儿进来,他指着画说:“你看这苏堤,和汴京的金明池是不是有点像?”

吕思祐凑过去看,画里的桃花开得正好,游船在湖上漂,像一片片叶子。她忽然笑了:“像,又不像。”

“怎么说?”吕绎饶有兴致地问。

“汴京的水,更暖些。”她轻声说,心里那点对往事的执念,像被春风吹过的残雪,慢慢化了。

夜里,她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榆树叶沙沙作响,像母亲的手在轻轻拍着她。她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相思”二字依旧清晰,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硌得慌。

或许,有些等待,不必有结果。有些念想,放在心里就好。就像这五国城的日子,虽然不是她想要的,却也是她实实在在过着的。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麦子会被磨成白面,孩子们会长大,而她,会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身边的人,慢慢变老。

至于汴京,至于郑从俶,就让他们像一场遥远的梦,偶尔在榆树下的风里,轻轻晃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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