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汴梁的废墟,商队转向东行。越往东走,路边的人烟渐渐多了些,偶尔能看见重建的茅屋,田埂上有人扶着犁耕作,只是农具大多锈迹斑斑。孙掌柜说这是郑军反复收复、金军也反复来攻打劫掠的地界,百姓不敢深耕,只种些速生的杂粮,怕哪天金军来了又要逃难。
应天府的城墙是新修的,夯土泛着浅黄,和残存的旧墙形成刺眼的对比。守城的郑军穿着打补丁的铠甲,见了商队却挺直了腰杆,盘查时用的是纯正的汴梁口音:“从北边来?可有路引?”吕思祐递上商队备好的文书,听着那熟悉的乡音,眼眶忽然发热——这是她南下以来,第一次听见如此纯粹的中原官话。
“这城去年才收复。”进城时,挑着货担的脚夫搭话,“金军占了五年,把城里的木料都拆去修堡垒了。”吕思祐望着街边的房屋,大多是半截土墙搭着茅草顶,只有州衙前的牌坊还留着旧貌,上面“应天府”三个字被刀劈过,又被人用朱漆补上,像道未愈的伤疤。
她在州衙对面的茶馆歇脚,听见邻桌的老兵在讲建炎元年的事。“那会儿陛下就在这州衙登基,坛台就搭在门前的广场上,咱都去看过,龙袍虽旧,可陛下的腰杆挺得直!”老兵拍着桌子,酒洒了都没察觉,“后来金军来了,陛下往南走,咱守军守了三个月,城破那天,巷战都打到了牌坊下……”
吕思祐望着窗外的广场,那里如今种着越冬的油菜,绿油油的苗间,还能看见散落的石础——那是当年登基坛台的遗迹。她想起在五国城听说的,皇伯登基时只有数千残兵,却硬是撑起了大郑的半壁江山。原来这看似荒凉的城池,曾点燃过无数人的希望。
离开应天府时,她回头望了眼那新补的城墙。夕阳下,新旧夯土的交界线像道伤痕,却也像道界限——北边是残破的故土,南边是挣扎的新生。守城的士兵正在城头换岗,甲胄碰撞的脆响里,竟藏着几分生生不息的力道。
徐州的城门比应天府更坚固,城砖上还留着箭簇的凹痕,却已不见金军的印记。“这城是韩世忠将军打下来的,守得稳当。”孙掌柜指着城头飘扬的“郑”字大旗,“过了徐州,水路就通了,往南走更安全。”
城里的集市比河北热闹,卖菜的农妇用竹篮装着新鲜的荠菜,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甚至有个梳着双鬟的小姑娘在街角卖花,篮子里的迎春花黄得亮眼。吕思祐站在卖花摊前,看着那抹亮色,忽然想起自己多年没穿过女装,鬓边也久未簪花了。
商队在徐州码头雇了货船,船是平底的漕船,舱板上还留着“官漕”的烙印,孙掌柜说这是早年运粮的官船,如今改作商船。开船那日,吕思祐扶着船舷,看徐州的城墙渐渐远了,两岸的杨柳越来越密,风里带着水汽,吹在脸上竟有几分黏腻——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润。
淮阳军的码头停着许多战船,桅杆如林,上面都挂着“郑”字旗。郑军的水兵在甲板上操练,喊杀声顺着水面飘过来,惊起芦苇丛里的水鸟。“这里是韩将军的防区,金军的骑兵过不来。”船家指着远处的水寨,“去年金军想从水路偷袭,被咱的战船堵在芦苇荡里,全军覆没。”
吕思祐望着那些战船,忽然想起在燕京听说的“韩世忠困金兀术于黄天荡”。原来那些传说里的胜仗,就发生在这片水域。风掠过水面,吹起她束发的布带,露出鬓角的碎发——她忽然觉得,或许不用再刻意束着胸,藏着女儿家的模样了,这里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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