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三月,北狩的队伍终于抵达金国都城上京。说是都城,却远没有汴梁的繁华,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扭扭挤在一起,街道上满是泥泞,往来的金人穿着粗布皮衣,腰间挎着弯刀,看俘虏的眼神像看牲口。吕思祐裹着件打满补丁的破袄,缩在队伍里,冻得嘴唇发紫——她终究没能逃掉,在邯郸城外被金军搜出了藏在发髻里的珍珠耳坠,暴露了身份,被重新编入俘虏队列。
队伍行至一座高大的宫殿前,金人的“大内”到了。殿前的广场上铺着黑毡,毡子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金国将军用生硬的汉话喊:“跪下!叩见我大金皇帝!”
俘虏们被强行按倒在地,膝盖磕在冻硬的泥地上,疼得钻心。吕思祐看见父皇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袍,龙袍早已被剥去,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母后朱氏的凤冠不见了,头上裹着块破布,曾经丰润的脸颊凹陷下去,只剩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殿前高台上那个穿貂皮大衣的金人皇帝。
“牵羊礼!”又一声喝令。
几个金兵上来,强行给俘虏们披上羊皮,脖子上套上绳索。吕思祐挣扎着,却被一个金兵狠狠踹在膝弯,跪在地上。她看见哥哥吕焕被两个金兵架着,身上的伤还在渗血,羊皮披在他身上,像披着一层屈辱的烙印。姑姑郢国长公主就在她旁边,素来爱洁的她,此刻满脸泥污,羊皮蹭着她的脸颊,她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不停地发抖。
高台上的金国皇帝发出一阵狂笑,说的话吕思祐听不懂,却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嘲弄。随后,有金国大臣宣读诏书,大意是说大宋皇帝昏庸无能,如今沦为阶下囚,理当向大金俯首称臣。父皇死死咬着牙,嘴唇渗出血来,却终究没敢抬头。
牵羊礼结束后,俘虏们被分成几队。男人们被绳索串在一起,像串蚂蚱,往城外的农庄拖去——他们要去种地、挖煤、修城墙,做最苦最累的活。吕思祐看着哥哥被拖走时,回头望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绝望,有不甘,还有一丝……让她活下去的期盼。她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女人们则被押往“浣衣局”。那是个破旧的院子,四面是土墙,里面挤满了从大宋掳来的宫妃、公主和命妇。地上铺着干草,散发着霉味,墙角堆着如山的脏衣服,散发着馊臭。吕思祐刚进去,就看见庶母刘贵妃正被一个金国婆子推搡着,去搬那堆脏衣服。刘贵妃以前在宫里,连茶杯都要宫女捧着,此刻却被吓得尖叫,刚走两步就绊倒在衣服堆里,沾满了污泥。
“哭什么哭!”金国婆子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手里的鞭子抽在刘贵妃旁边的地上,“再哭就把你扔山里喂狼!”
刘贵妃吓得不敢出声,只是抽噎着,眼泪混着脸上的灰,流成了两道黑痕。吕思祐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这里没有尊卑,没有贵贱,她们这些曾经的金枝玉叶,如今只是任人宰割的奴隶。
浣衣局的日子,是用苦难和屈辱堆起来的。天不亮就要起来挑水、烧火、洗衣服,冬天的水冰得刺骨,吕思祐的手很快就冻裂了,伤口泡在冷水里,疼得像针扎。吃的是发霉的糙米,还不够填肚子,她常常饿得头晕眼花,只能偷偷捡地上的菜根充饥。
更可怕的是金国贵族的“挑选”。每隔几天,就会有金国的王公、贵戚、官员来浣衣局,像挑牲口一样打量她们。被看中的,就会被带走,成为他们的小妾,或者送给别人当玩物。
有一天,金国的二皇子来了。他年纪不大,眼神却很凶,扫过人群时,停在了郢国长公主身上。“这个不错,带回去。”他指着姑姑说。
姑姑吓得脸色惨白,躲到吕思祐身后:“我不去!我死也不去!”可金兵还是粗暴地把她拖了出去,姑姑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像一把刀子,割在吕思祐心上。她知道,姑姑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了,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折磨。
没过几天,又有一个金国贵族来挑选,看中了父皇的另一个女儿,十四岁的荣淑公主。荣淑公主吓得浑身发抖,抱着庶母刘贵妃的腿不放。刘贵妃哭着求情,却被金兵一巴掌扇在脸上,嘴角立刻肿了起来。荣淑公主最终还是被带走了,临走时,她望着吕思祐,眼神里满是恐惧和绝望。
刘贵妃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儿啊……这日子没法过了……还不如死了干净……”她以前总仗着父皇的宠爱,欺负别的嫔妃,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吕思祐看着她,心里没有恨,只有一片冰凉的麻木——在这样的苦难面前,曾经的恩怨情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夜里,吕思祐躺在冰冷的干草上,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她想家,想汴梁的繁华,想坤宁宫的暖阁,想母后做的桂花糕。可她知道,那些都回不去了。她只能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要活下去,像母后说的那样,活着看这天下,是不是还有太平的日子。
有一天,她去河边洗衣服,看见远处的田埂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弯腰插秧。是父皇!他穿着件破烂的短褂,裤腿卷到膝盖,满是泥污,动作笨拙地插着秧苗,身后还有个金兵拿着鞭子监视着。他老了很多,背都驼了,头发全白了,像一蓬枯草。
吕思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想喊一声“父皇”,却又不敢。她只能低下头,拼命地搓衣服,眼泪滴进浑浊的河水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河水哗哗地流着,像在诉说着无尽的苦难。吕思祐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哥哥期盼的那一天。她只知道,只要活着,就还有一丝希望。
在浣衣局熬过了个冬天,吕思祐几乎忘了暖是什么滋味。她的手冻得像老树皮,脸上也添了几道冻伤的疤痕,曾经清亮的眼睛,如今像蒙上了一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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