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
李迟明的视线一扭,整个人缩在教室一隅,其他人早就跟着铃声起身,或松散偷懒,或喧闹追逐,整个班级内处于乱象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盯着远处的月亮。
直到班级空了大半,他才慢腾腾地推开桌椅,起身往外走,但刚走到门口,就迎面撞上来个人。
刘铭央急忙“哎哟”了声,手撑着走廊墙壁,脚下急刹车往后退,站稳后,他方才松了口气,嘴上那句骂还没来得及出来,就看见那个险些和他撞上的人儿已经径直朝着楼梯口走过去。
那个背影实在是太过好认。
刘铭央观察秋少关和李迟明有一段时间,加之,整个学校里边,他从来没见过谁能瘦成李迟明这样,校服穿在身上像是套了个松松垮垮的麻袋一样,褶皱堆在一起束在腰旁。
鬼使神差,他往前跟了两步,但还没等他顺着楼梯往下走,就看见楼梯转角处,李迟明冷冷地抬起眼皮,向上看了他一眼。
刘铭央瞬间止了脚。
分明他才是站在高处,却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处在低位般。
刘铭央暗叹了句“邪门”,但也没在意李迟明那一眼。
李迟明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懦弱不作为。
刘铭央尾随得毫无心理负担,就像是游戏里随便抓了个npc般。
两分钟后。
刘铭央和李迟明四目相对。
李迟明面无表情。
刘铭央想了想,扬了抹笑出来,“哎哟,好巧。”
“……..”
李迟明压根儿没打算接话。
就这么寂静数秒,刘铭央也觉得特尴尬。
他思忖两秒,才找了个话题出来:“你晚饭吃了没?”
“……..”
李迟明还是那样沉默地盯着他。
刘铭央干笑两声,边笑边把手往扶手上摸,待手抓到了实物,才觉得心里有了点儿底气,连忙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
“再见。”
就一溜烟地下楼了。
下去之后,心里还不忘吐槽,真闷啊,秋少关平时跟他咋说话的,爱情的力量?也是牛逼。
他走后。
李迟明站在原地没动。
良久。
上课铃声重新响起。
李迟明才又温吞地往楼下走,只不过紧绷的嘴唇还是泄露了他不大好的心情。
他不认得那个人。
他跟着他。
只会有两层原因。
要么是因为秋少关,要么是想使坏。
但李迟明记得那张脸。
之前升旗的时候,三班队伍里站在秋少关前边的,就是这个人。
他是暗恋秋少关那个人吗。
李迟明不知道。
齐齐往楼上奔的人群像是潮流般冲挤着李迟明。
李迟明被迫紧贴着墙角,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撞了几下,撞击的动作不小,随之而来的疼痛在身上蔓延,李迟明表情不变地偏着脑袋,视线松散地落在墙角暗影处,在人流稍微减小些后,他才得了空隙,逆流往下走。
但到了一楼,还没等他拐到大门口,就迎面撞上巡查主任。
巡查主任看见他,眉头狠狠一拢,直接走过去拦住他,问:“都上课了你还准备去哪儿?你是哪班的?逃课要记处分知道不知道?”
他将李迟明上下打量了遍,校服规整,拉链拉到最上端,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像是个搅屎棍,当即眉头松了两分,大发慈悲地挥挥手道:“快点儿回班级上课。”
李迟明却说:“我要请假。”
-
回家的时候,秋少关一身烟酒味,混杂着呛得人不大好受,但他就在漩涡中央,不大能感觉到味道,只是眉毛压得低低的。
下班后,店里一行人难得来了通聚会,说是庆祝时隔一周店员凑齐,但实际上就是曹平海的烂把戏。
曹平海为了让大伙帮他想法子追老板娘,大手一挥,直接领着一行人吃了顿好的,但这个点儿能开门的地方,都不是纯吃饭的地儿。
曹平海咬咬牙,给大家领去离Ghost三条街远的ktv去了,里面连盘花生都要288,曹平海硬是给在场九个人凑了十二个菜。
算是下了血本。
曹平海知道秋少关第二天要上课,本来打算给他放回去。但一帮人兴致上头,一个扯着一个,秋少关不可避免,被一堆人揪着留住了。
饭吃上了,灌酒自然不可避免。
秋少关没喝几口,大家都顾忌着他,没狠灌,但气氛到那儿,一人敬上一杯,洋的啤的混在一起,在胃里压着,也不大好受。
秋少关手刚搭到花盆边儿,还没往土里探,就听“嘎吱”一声,房门开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门牌号。
门牌号早在不知道几百年前就掉漆掉成了片空白,看了个寂寞。
门内门外都是一片黑。
“秋少关。”那人叫了声。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转动了下,秋少关动作极其缓慢地站起来,脚下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瞬就要陷入沼泽里去,只有这道声音牵扯着他半分清明。
秋少关抬手压了压太阳穴,进了门,问:“又没人给你开门?”
李迟明没答,他站在一片黑暗中,只有那双眼睛透着点儿亮。
秋少关全当他默认,点了下头,手里开始解身上折磨了他一晚上的衣服。
刚解开两颗扣子,就听李迟明说:“秋少关,你工作一直穿这种衣服吗。”
这种?
哪种。
秋少关的脑袋像已经死机的电脑,无法重启,只“嗯”了声作应答,手上动作缓慢地继续进行。
直到马甲被脱下去扔到地上,衬衫解开两颗扣子,秋少关深吸了口气,才觉得神志又回来些许。
趁着短暂的清醒,秋少关摆摆手,提醒道:“李迟明,离我远点儿,要不一会儿我吐你身上了。”
李迟明没动。
秋少关拖着腿往小沙发上走。
身上的凉意触碰到小沙发那刻停止。
沙发上是温热的。
秋少关迟钝地扭头看李迟明,“你在沙发上坐到现在?”
顿了顿,他又问:“现在几点了。”
李迟明说:“三点整。”
“哦。”秋少关扭回头,好半晌,又把头扭过去看李迟明,“李迟明,你怎么还不睡。”
李迟明的眸子黑漆漆的,藏在黑暗里像是颗蒙尘的珍珠,这是秋少关不知道第几次觉得李迟明的眼睛好看。
秋少关又说:“李迟明,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才能飞得远远的,飞得高高的。”
秋少关像是零件上锈的机器人,动作一卡一卡的,伸出胳膊抓住李迟明的手。
李迟明的手就垂在裤边,他抓住后,动作很小得摇了摇,如同小时候像言烟撒娇那般,只不过现在的动作更收敛谨慎,哪怕醉得一塌糊涂,他也没法摒弃心底对言烟的抵触,连带着这和她挂钩的动作,也没法肆无忌惮地重现。
秋少关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失的风。
“笨鸟先飞,李迟明,你不笨,晚点儿飞也能飞得高高的。”
这句话像是笨拙的祝愿。
他才更像那个笨鸟。
李迟明低头看了眼抓着自己的手,嘴角浅浅地扬起个笑,手指弯曲,回握了回去。
他的手是温热的,贴在秋少关冰凉的掌心,两道温度撞击在一起,仿佛要就这么融化掉。
喝了一晚上酒,秋少关口干舌燥。
他又轻轻摇了下李迟明的手,说:“水。”
李迟明望着交叠的手掌出神,听见这低低的一个字,没大听清,愣了下。
秋少关不满地再次摇了摇,“我想喝水,李迟明。”
他吐字的时候黏糊糊的带着酒气。
连带着“李迟明”三个字都不大清明吞掉尾音,一个字赶着一个字。
洋酒后反劲儿。
在外面冷飕飕地顶着风,还能抗一会儿。
这会儿到家,相较温暖的环境包围着,秋少关像是滩掺着水的软泥巴。
李迟明没见过这样的秋少关。
他下意识地开始贪恋。
他说:“秋少关,你再说一句。”
秋少关却半閤上眼,像随时会睡去般,栽倒在沙发里,李迟明握着的那只手也跟着摇摇欲坠,开始脱离。
李迟明松开了手,又盯了他好半晌,才走到厨房,倒了杯水。
但水拿过去,秋少关已经没了动静。
整个人不省人事。
李迟明端着水,轻声喊他:“秋少关。”
没人回应。
散落的月光照着半张脸。
秋少关整个人是不常见的温和。
胸前开着两颗扣子,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肤,上头还残留着两道没痊愈的伤口。
前几天。
分明两人还贴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但那晚李迟明没睡。
他感觉得到,一整晚,秋少关的身体都是紧绷的。
那晚两人无眠。
李迟明放下水杯,往沙发旁走了两步,腰贴着扶手,两个人的距离近到无法再近。
而今晚,也是长久未见的安静。
楼上的婴儿终于没再吵闹。
李迟明弯了弯眼,手指摸到秋少关的眉间,动作缓慢。
钟表指针滴答滴答地转动。
李迟明一直都知道这栋楼里那群小孩儿为什么喜欢秋少关。
就像他,也只是个摸到根藤蔓就贪心地抓住不放手、死命往上爬的自救客。
“……李迟明。”
伶仃一声起。
秋少关宕机的大脑挣扎着重启。
他眼睫颤动着在李迟明的指腹划了划。
李迟明没收回手,而是顺着眉尾往下摸去,一路下滑到耳朵上。
耳尖处滚烫一片。
就像他的心。
酒引燃的火分明在秋少关身上。
被反复灼烤的却是李迟明。
万分难捱。
却又无比幸福。
秋少关说——
“李迟明,初雪的时候,我给你放烟花看。”
李迟明弯曲下身子,额头抵住秋少关的眉眼。
秋少关闭上眼。
李迟明说:“好,初雪的时候,我弹吉他给你听。”
他的吉他学的很好很好了。
秋少关不是个教导精细的好老师。
但他是他教出来的第一个学生。
万层密丝织成的网将俩人笼罩。
谁能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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