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迟明就像是就此失踪了般。
秋少关再也没见过这人。
学校里碰不见。
回家也没有。
家里的木吉他呆愣愣地立在角落,始终都没等到日日抚摸它的那人再次出现。
秋少关忍耐着,直到刘铭央提起。
“诶,秋少关,这两天怎么没看你和李迟明一起走啊?”刘铭央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蠢蠢欲动的同桌,凑过来打探消息,“你俩,玩完了?”
秋少关却显然没有那个心情回他的话,偏过头,视线看着窗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只不过那节奏渐渐变得混乱,最后敲得心不顺,脸愈发得黑。
整个人紧绷着,像是随时会爆发的炸弹。
曾经秋少关和别人打架后也时常会这样,但现在,刘铭央将他上下扫描了遭,完好无损。
那是哪来的脾气?
哦,知道了。
所以这俩人真完了是吧。
估摸着秋少关心里正不爽利。
刘铭央眉头往下压了压,感觉到自己肩膀上被扔了团小纸条,都不用拆开去看,就知道里面写的什么狗屁内容。
刘铭央撇撇嘴,回到位置上,先扔出来句:“他没承认,你别想,就算承认了你也没机会,人家不喜欢女生,你不如找个喜欢女生的。”
当然,他得到的,只有一个干脆利落的后脑勺,上边写着“生人勿扰”几个大字。
在预备铃响。
秋少关没忍住,霎时从后门冲出去,对撞人流,直愣愣地往五班门口闯。
但前门后门的视野拼凑到一块儿。
都没有李迟明这个人。
属于李迟明的座位上空荡荡的。
五班的学生一个个从班门进去,秋少关动作僵硬地给他们让出个空子。
直到正式铃响,李迟明的身影都没出现。
走廊的数个老师从楼梯往上拐。
秋少关的喉结滚动了下。
回了班级。
他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找李迟明的。
当初李迟明跟着他,他不乐意。
现在李迟明远离他,他还不乐意。
秋少关没见过像自己一样,这么难讨好的人。
语文课阵阵而起的文言文诵读就像是诵经时层层绕上去的紧箍咒,束缚着一切不该有的念头。
秋少关又想起来那通电话。
电话挂断后,李迟明和老师说了什么。
以后好好学习,和秋少关断绝往来?
还是坚持留在哈市一辈子。
不管哪个,好像在此刻,都不是个好选择。
秋少关拿着支笔,在空白的纸张上涂涂画画。
一侧是个椭圆,另一侧是个方块。
椭圆里写着李迟明。
方块里写着秋少关。
最终,方块被重重地画了几个叉。
心头野火噼里啪啦得烧。
纸被团成了团,塞进了书桌堂里。
但火燃得太盛,将人都吞了进去,骨头都成了灰,这种感受,几乎无法压抑,是迟钝的酸涩和疼痛。
李迟明怎么能连声招呼都不打。
也不对。
他说了。
让他别等他了。
原来那句话,说的是以后都别等了。
压抑的情绪持续到放学。
秋少关踩着铃声出去,直接冲进厕所,拧开水龙头,掺杂着铁锈味的冷水砸在脸上,却没砸灭烧着的火。
这道火就这么烧了三天。
三天,李迟明仍旧杳无音讯。
曾经怎么都能见到的人,现在就像是彻底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无论如何都遇不着,甚至连他身上淡淡的洗涤剂味都在鼻息间萦绕着渐渐散去。
仿佛,就这么接着捱下去,两人就彻底走到了尽头,那没讲完的话题,没答案的问话,没定夺的未来,也就这么通通算了。
每次下班后,开门前。
秋少关都会缄默两秒,动作格外得慢,就像是特殊仪式开始前的祷告,无意识地自欺欺人。
可事实上。
上帝总是哄诱自由的过客,辜负虔诚的信徒。
楼道的灯亮了又灭。
房间里始终都没多出另一个人。
秋少关又捡起了吉他,孤零零地弹着。
手机里存的谱子有几张陌生的。
他磕磕绊绊地跟着,特别慢。
这算什么。
教会了学生,饿死了老师。
秋少关麻木地想。
-
这几天放学,秋少关依旧走老路。
只不过路还是原来那个,人却少了一个。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迟明换了条路来走。
秋少关双手插兜,径直往前走,身后还背着个空书包,里面什么也没放,但就这样背着,好像他就能变成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似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这样,只会像借书包来藏违禁品的坏学生。
秋少关掏出手机看了眼。
没消息、没电话。
在经过一个转角时,他脑后倏地传来道劈风的“咻”声。
秋少关下意识躬身躲过去,一手从地上就近摸起了块砖头,转过身去看,不多不少,刚好十个人,正中间打头的是陈汶。
陈汶手上拿着个棒球棒,上次被揍得纵横青紫的脸也已然恢复,只是皮肤上还有层淡淡的黄往上反色。
他腿脚不大灵便,上次折了的那条腿还没完全恢复,现在走路完全是个跛脚。
陈汶有恃无恐,完全是因为他人多。
上次碾压式挨打,完全是因为被秋少关突然出手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当时就三四个人。现在一群人站在秋少关面前,一人一肘都够秋少关断上口气。
陈汶完全是天不怕地不怕,他就像是只蠕动的蛆虫,总是不留余力地以最卑劣的方式来恶心人。
“秋少——”
话还没说完,砖头直接迎面砸上去。
陈汶跛脚,加上人多轻敌,根本就没来得及躲,那一砖头直接就砸在了右胳膊上。
秋少关打架都来只为还回去,从来不往致命的地方猛打,不然,那一砖头挨在脑袋上,陈汶当场就要断半条命。
后头几个反应过来的,霎时抄着家伙往秋少关身上冲。
几乎是堵死每个角落的围殴。
分不清哪边先落过来。
秋少关抓着书包扔到地上。
从小背到大的破书包在混乱中被连踩几脚,还被扔掷滑落的砖块棱角割出几道口子,彻底成了团破布。
秋少关一脚踹飞了冲在最前头的那个人,一拳猛打过去,那人痛得松了手,秋少关抢过棒球棒,手肘反压得挥出去,一棒抡了三张脸。
几个人躺在地上,鼻血淌了满地。
力道太大。
棒球棍从中断折。
支起的木叉就那么迸溅出去。
背后生挨了一拳。
这帮人下手毫不留情。
疼痛攥着心,呼吸也迟缓了些。
秋少关紧了紧牙关,干脆把断折的木棒直接砸扔到面前那人身上,而后赤手空拳应对着砸过来的砖头木棒。
能接的就接,不能接的就硬挨,秋少关几乎用以伤换伤的方式来和他们打,他身上多挨一棍,那帮人身上就多遭几拳。
这种方式是最血腥不要命的。
一轮下来,地上躺着七八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见了血,而秋少关站在最外围,胳膊上干脆被砖块砸得没了知觉,甚至抬都抬不起来,原本还算干净的校服上更是沾满了血。
胸口是火辣辣的撕裂感。
秋少关的脑袋是懵的,被人从正后方连砸两棍,他现在甚至迈腿都全凭直觉。
躯壳不再是能被轻易操控的。
陈汶一手扶着肩膀,吃痛地咬紧牙关,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砖块。
如今的形式和上次完全是颠倒的。
秋少关身上遍布伤痕,格外狼狈。
陈汶却从始至终躲在圈外,只有最开始挨了秋少关一砖头。
秋少关咽了口血沫,叫了声:“陈汶。”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秋少关字字清晰道:“像一只吃了屎之后还洋洋得意的狗。”
陈汶脸上笑容不变。
之类的话他听过太多。
他这人向来都是只论结果,不论过程,为达目的,做过不少别人唾弃不耻的事。
陈汶说:“那你呢?落荒而逃的孤儿狗?野狗一只,你跟谁论高低贵贱。”
秋少关深吸了口气,鼻腔里的血止不住回流到嗓子里,他想往前走,想抬手去揍陈汶,但脚刚抬起来,又不堪重负得落下,整个身子侧倾着靠在落灰的砖墙上。
衣服上的血红色被灰白色盖了层。
几张狰狞的脸争先恐后地往过来,秋少关掀了掀眼皮,费力地抬起掌根,在鼻下擦了一把,血迹顺着人中横出条血线。
在一张脸挤到面前毫厘那刻,秋少关猛地抬手拎着他的衣襟往墙上撞,而后使劲一抡,狠摔在地上。
之后无论谁上来,秋少关都是一脚踹过去,再肘击追加。
这下,还没等那些人再爬起来,秋少关就跑到了陈汶面前,伸出手用力抓着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往后扯,陈汶手里的砖块砸过来,他不躲不避,而是直勾勾地朝着墙边走,就那么抓着他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地往墙上磕。
但到底手上留了力道。
几下撞下去。
陈汶头晕目眩,额头直淌下来条血线,却不至于彻底昏过去,
秋少关的声音哑得吓人:“陈汶,我早就告诉过你,别再到我面前来,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陡然。
一个闷棍下来。
秋少关脑袋里最后一根清明的线,就此断了。
陈汶双膝磕在地上,觑着眼前横倒的秋少关,吞咽了下口水,眼中凶狠难以掩饰,他抄起砖块,不留余力地往秋少关脑袋上砸。
一次、两次……..
一个闷响伴随一句话。
“秋少关。”
“你他妈狂什么。”
“你说你是不是个孤儿?”
“你不是为什么那个李迟明的怂货出头吗。”
“这次他被打成那样,怎么没见你吱声啊?”
“怎么,玩男的玩腻了?”
陈汶扔掉染血的砖头,缓慢地站起身。
“呸。”
“装什么呢。”
陈汶脑袋上的血怎么也止不住,滴落在脚尖上把鞋给染上色,他抬手捂了下额头。
“走。”
一行人。
磕磕绊绊地往外走。
每个人身上的伤都很严重。
有几个甚至也走路不顺畅。
秋少关这儿,他们唯一占到的优胜点,就是人多。
十欺一,狗压人。
余晖被无止境地拉长。
火红色的光像是团火在烧。
一道黑影晃晃悠悠地站起。
秋少关咬着舌头。
满头鲜血几乎要糊满整张脸,衬得他整个人如同野鬼般可怖。
捡起带血的砖头。
秋少关倏地往陈汶身上冲。
一砖头挥上去,再落下。
“啪!”
“啪!”
“……..”
“陈汶,你怎么,能,这么,贱。”
砖头上的血掺杂着秋少关的,还有陈汶的。
那群人再次蜂拥而上。
“警车来了!”
秋少关恍惚着抬眼。
和上次一样。
警车来了。
他满身是血,几乎要死掉。
但这次,没有李迟明。
……..
陈汶怎么能欺负李迟明。
李迟明,你为什么躲。
你是躲我,还是怕我看见伤。
……..李迟明。
最后一个念头像是一簇烟花在天际嘭得炸开。
砖头脱手,秋少关整个人像后砸去。
像具尸体重归墓穴。
掀起一片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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