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火，静静地摇曳，在这漆黑夜中，没有温度的风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过客，借着炉火喷出的热气，沉鱼暖了一壶水，洗手洗脚刚好够，看着腾腾向上冒烟的手掌，她的眼中闪过一双白皙纤细的手，记忆中，掌一推，便是排山倒海之势，而受力的人，从此倒地不起。
到底在哪见过？沉鱼一片迷茫，同样也为在此待命的指令心生不耐，大好时光，却在此地滞留半年，想做的事一件没做成，尽管无计划，但看着春花开尽，青山一夜白头，总是不免生出感慨，日日夜夜不眠是为谁？
那天见到的青衣道士，衣襟潇洒，脚踏仙尘，他说元宵节前会来看我一眼，也不知道在来的路上没有。沉鱼怀中有一道保命符，是他送的，干这行的，都少不了冤鬼缠身，也许能帮她镇镇煞气。
月过下弦，夜风中的空气更冷，再过几更，天就亮了，这样日盼到夜，夜盼到明，要何时休？她挑拨被油淹过的灯芯，像在捞起自己的耐心，终于，沉鱼又想起被搁置半月的信笺，难能可贵，向闭春斋发了那么多信，没有半点消息回复，她仍然坚持写下去。
她是不是被人忘了。她翻出未写完的信，坐下来提笔欲写，已干的墨迹好像落在她心头上的疤，不能揭，又好不了。
“林澈亲启：吾已找到陈音，人在关府，是揖拿回府还是就地处决？沉鱼静待指示。”
“静观其变，沉鱼收。”传回的信上这样写。
“林澈亲启：吾已成功潜入关府，卧底在陈音身边，是否揖拿回府？”这封信后再也没有后文，沉鱼轻轻叹息，她想早点结束这场拉据战，追踪陈音的下落以去年三月就开始了，本来有机会在京都逮捕的，但闭春斋言证据不足，迟迟不肯下令，又担心在惠公主那里交不了差，于是让她来追踪陈音。而负责此案的是林澈，本该由闭春斋严密看管的夜海棠，一夜竟枯死了大半，海棠花王还被人盗走，惠公主震怒，要掬墨堂彻查此案，原以为应该避嫌的闭春斋，此时却表示要主动担责调查，照林澈的说法是，如果这次闭春斋不迈出这一步，那等到掬墨堂查清了，在惠公主面前，闭春斋就永远失宠了。
斋主朝颜听了林澈的建议，在惠公主那里争取到这个机会，只是没想到的是，这样的重任竟落在了她一人头上。
“为什么是我？”她问。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而且此事非比寻常，派别人我不放心。”林澈说着，将一只珍珠琉璃瓶交给她，“这里面装的是蝶王，只有它才能找到海棠花王，一旦有了下落，必须飞信给我，听我的指令行事。”
她没有接过来，看了眼蝶王，又冷眼看他，没好气地说：“惠公主明明着令掬墨堂处理，你要抢过来干，苦头却是落在我头上。既然你有蝶王，为什么不亲自去追查海棠花王的下落？我原是太幻楼的人，你就不怕我和陈音联手，将花王据为己有吗？”
林澈完全不介意她的语气，不紧不慢地接着说：“我和你一样出自太幻楼，如果不是惠公主在国相面前说情，你和我早就被处死了。”
“陈音是太幻楼一案的漏网之鱼，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闭春斋已经在惠公主面前承诺绝无遗漏，然而海棠花王的失踪明显是太幻楼的手笔，如果让掬墨堂抓住了这个机会，你我就不只是万劫不复那样简单了。”林澈语气严肃，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轻松，“沉鱼，我答应你，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会禀明国相，放你自由。”
话听到这里，沉鱼神色有一丝动容。
“还记得我救你出太幻楼的时候吗？”林澈看着她，一双天蓝色的眼眸似望穿了整个早春，“一只巨大的紫金蝶王始终将你围绕，它不停地扇动羽翼将周围毒气吹散，我才能把你从黑潭中捞出来，那只蝴蝶一直跟着你，直到你走出了太幻楼的范围才消失不见，我原以为它是陈音留下的圈套，事实上它一直保护着你。三天前海棠花王的失窃，这只蝴蝶又出现了，我将它放入瓶中，现在交给你，这件事你愿意应下，闭春斋不仅放你走，还会是你的暗中助力。”
“我有得选吗？”冷笑一声，她干脆利落地接下装着蝶王的瓶子，“林澈，如果我出了事，你会来救我吗？”
从来没想过林澈的答案是什么，沉鱼自从跟着林澈离开了太幻楼后，就一直为惠公主卖命，她对于无止境的暗杀早已厌倦。
有时候她想问问林澈，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自太幻楼被朝廷所灭以来，她和林澈作为归顺朝廷的异类，在闭春斋总是遭受冷遇。
在踏上这段未知的路程前，沉鱼收到了斋主朝颜的传唤。一向很少直接过问任务的朝颜居然召见她，看来惠公主对这件事很重视。
斋主是个特别爱惜人才的奇女子，沉鱼第一次见到她就惊讶于她的尊容。她不像惠公主那样压迫感十足，也不像浮阳那般诡谲难测，朝颜倒是个柔和单纯的人。
没错，掌管着铁镜王朝唯一暗杀组织的掌事，竟像一潭极透彻明亮的湖水，沉鱼很难想象在如此多的残酷又阴暗的任务背后，主使者竟有着这般的纯善面容。
她会嘱托自己什么呢？
因为对朝颜有着莫名的好感，沉鱼竟然开始期待这次的见面，在闭春斋，除了林澈，她唯一想亲近的便是朝颜。
“据风雨楼的情报回传，此次海棠花王失窃，确实是陈音所为，可海棠花王养在闭春斋这个事实，从未向外公开，这个机密，除了我，便只有惠公主知晓。可陈音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偷走，你可知她是怎么做到的？”禁秋苑内，落日残垣的余晖犹存，身着一袭蓝衣的朝颜坐在院中亭子里，昏黄的暮色把白色的纱帘染得厚重，沉鱼不安地跪在亭外，手指不自主地搓着衣摆上沾上的青草。
在朝廷还未出兵剿灭太幻楼之前，太幻楼是京都最大的江湖组织，相传它是由一位道门先天所创，入太幻楼的人多半以学习术法为主，陈音作为已故楼主的嫡传弟子，估计学了不少不传法术，海棠花王本就是太幻楼的镇派之宝，陈音想找到它易如反掌。
但她不能这样回复朝颜，她与陈音、林澈同出自太幻楼，怎样回答都难逃干系。
“沉鱼定会查到花王下落，将陈音与花王一并缉拿归案。”她俯首在地，等待着朝颜的反应。
良久，白幕后的朝颜身影动了动，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将案上的锦盒打开，里面装着的竟是一只浑身通亮的玉笔，此笔颜色透明，却没有笔毫。只见朝颜手指轻抚笔尖，无色透明的血丝便化作了笔毫。
“以后，你就用它跟我联系，如果遇到危险，可以甩笔回应，此物是我的珍藏，可保你一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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