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半个火烧下肚,这才有人问道:“小姐,您想问什么,我们知道的肯定跟您说。”
其他几个人听到纷纷点头。
“不知道几位大嫂认不认识珠花娘?”
这名字说出,几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十分默契的摇了摇头。
‘这名字太小众,或许只有自己叫她’,郭幼帧心里想。
随即她又换了一个方式继续询问。
“她的孩子叫小花,昨天。。。。”郭幼帧不忍细说,昨天小花从井里被带上来的场景现在还萦绕在她耳边。
说到小花,几人立刻就知道了郭幼帧说的是谁,或许是这事情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刚才还在狼吞虎咽吃着火烧的几人都沉默了。
“您跟林家嫂子什么关系?”
另一个妇人询问道。
郭幼帧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与她们口中的林家嫂子的关系,在说到小花的死之时,桌子上又一阵的沉默。
“林家嫂子是个可怜人啊。”
珠花娘原名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众人只知道她嫁的那户人家姓林,所以人们都喊她林家嫂子。
她十六岁就成了林家新妇,跟丈夫恩爱有加,不久后就诞下了小花。原本以为这一家三口会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过了这一辈子的,但这世上的事情,永远都在计划之外。
珠花娘的丈夫是渔民,每日都在那沪河里打着鱼,打鱼是祖传的手艺,林家世世代代都知道哪里的鱼最肥,哪里的鱼在产籽,哪里的鱼今日撒了渔网之后要等过几日才能来收获。。。。
凭着这些,林家也算是衣食无愁。
后来有一天,男人出去打渔后许久未归。珠花娘觉得心神不宁,她不安的去往其他村里一同出去打渔的人打听,但只听村里的人说,最近水匪猖獗,那些出去晚归的渔船常常遭劫。可珠花娘总觉得蹊跷,她的男人向来谨慎,从来不在风浪天出去打鱼,更不会贪晚。
她想去浅滩寻找,但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其他人也劝着她先回家,没准林家大哥只是去往了更深的水域,再晚一点就会回来的。
她心神不宁的只好答应,回家后抱着孩子等了一天的丈夫。
可第二天天刚亮,村里的李二叔就跌跌撞撞的跑来报信,说是在芦苇荡里发现了林家大哥的渔船。船底不知被什么人凿了个大窟窿,船板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刀痕。他的蓑衣和斗笠被随意的置弃在船舱里,像是被人丢弃的废物。
明眼人一看就能大体猜出林家大哥应当是凶多吉少了,知道了这事,珠花娘当场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哭喊着村子里的人帮她找找丈夫,她的丈夫为人和善,她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糟此横祸。
众人都沉默不语,但还是在打鱼时会默默的观察着周围看看能否发现林家大哥的奇迹。
没过几日,县衙里贴出了一栏告示,说是剿灭了一伙水匪,还特意把几颗血淋淋的首级挂在了城门口示众。林家嫂子听到这消息,心神不宁,她跟着人群一起去了城门口,挤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一颗首级,那正是她多日未归,失了消息的丈夫。
见到这个场景,她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第二日天没亮,林家嫂子就孤零零的一个人去了县衙。她敲了县衙的鸣冤鼓,被请到了堂上。
那县官老爷当着众人还是会做人事的,他见有人鸣冤上来跪着,也假意的询问了这人的冤情,只是珠花娘的话还没说完,他的惊堂木便被“啪”的一下打了下去:
“大胆刁妇!”县令捻着胡须冷笑道,
“这些水匪杀人越货,本官亲自督战剿灭,你竟敢冒认亲眷?”
说着,他便让那一群衙役将她打翻在了地。
棍棒如雨点般落下,她死死的咬着嘴唇,鲜血汩汩的往外流,但她仍然喊冤,那城门上挂着的明明就是她的丈夫,她又怎么不知。
最后她是被好心的村里人抬回的村里,像具死尸一般失魂落魄的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把命捡了回来。
恢复好的第一件事她便是要继续告状,可小花却突然的病了。
起初只是发热,小脸烧得通红,躺在草席上迷迷糊糊地喊“爹”。
紧接着孩子突然就惊坐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房梁笑:
“娘,爹在梁上钓鱼呢。”说完就手舞足蹈地去够那根本就不存在的鱼线,枯瘦的手臂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林家嫂子去抱她,却被狠狠的咬住了手腕。
第二日城门打开,她抱着孩子就往医馆里冲去。
但医馆的大夫似是知道她是谁一般,见着她浑身湿透的抱着孩子愣是不上前去施以援手。
她跪在地上一个又一个的对着他磕头。
“大夫,求求你,救救她吧,我家小花只有两岁啊,她才刚开始活,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鲜血在她的额头上不停冒出,但珠花娘就像是不知道一样,仍在机械的磕头。
在场的人看到无一不动容,但没人敢上前去。
“不是小老儿心狠啊。”
刘大夫左右张望着,声音压得极低,
“昨儿个县丞大人派人来交代过,说只要你还认那城门上的是你丈夫,那他就不允许我卖药给你家……”
珠花娘这才终于明白了过来,她把孩子交给了跟她一起来的同乡婶子,头也不回的就冲进了雨幕里。
众人都以为她得了癔症,就在不知道该对着小花如何是好的时候,珠花娘又从雨幕里跑了回来。
她浑身湿透,但手里紧紧的攥着一个令牌,也不说话,眼睛就直愣愣的盯着大夫,将那令牌递了过去。
这善医堂的大夫见着令牌,二话不说就开始急救起小花。
但时间还是耽误的太久,高烧退后,小花的命是保下来了,人却变的安静了许多,有人叫她名字时,她总要慢半拍才能转头。吃饭时会突然发呆,米粒从嘴角掉下来也不知道。但夜里惊醒时,还会含含糊糊的喊一声“娘”,小手紧紧攥着珠花娘的衣角。
从此,珠花娘再也不提告状的事了。
告诉了郭幼帧关于珠花娘的事,这一群人也吃的差不多了,她们走时只看到郭幼帧在低头细想什么,没敢打扰她就悄悄的离开了。
一旁的晓月此刻也已经问了一圈回来,她的收获并不好,问到的所有人都不晓得昨天发生的事情。
拐过弯来,她就看到了郭幼帧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桌子前,前面是一些空碗。
“小姐,小姐?”
她上前去推了推她,将她从思考里推醒。
“啊?”
见着来人是晓月,郭幼帧勉强争出了一抹微笑。
“怎么样晓月,问到了嘛?”
听到这句话,晓月叹了口气,自己寻了个座位坐下来,倒了一碗茶水下肚后,才说道:
“哪有啊,根本就没人知道珠花娘是谁,顶多就是知道那巷子口有个卖珠花的娘子,身边总是带着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其他的多都是在说着昨天的那场烟火,也有人听说昨日死了个孩子,但都说是女娃没有讨论的兴趣。”
城北无人问津的死了个孩子,而人们只洋洋讨论着昨天那场城南的烟火。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也是理解,这个世道,自己都活的这样艰难,又有什么力气去管他人呢,罢了,晓月我们走吧。”
晓月跟着郭幼帧去往了城北十五里外的一个村落里,一路望去荒草丛生人烟稀少。
等到了地方,她们才发现,那地方比自己想象的更为破败。
村子早就空了。
去年,官府贴了告示,说是要征了这地方建码头。但补偿的银子薄得像张纸,掰开了算,连半间瓦房都买不起。这村里有人闹过,可衙役的棍子比道理更硬,最后,一家家都抹着泪搬了,有的投奔远亲,有的挤进了城里的窝棚。
只有珠花娘还留着。
她的破屋子歪在村口,像颗摇摇欲坠的烂牙。
两人一步一步的靠近那间摇摇欲坠的破屋,思索着等会见了珠花娘应该说什么,可到了屋里一个人她们都没见着,只有破烂的家具以及被打破了,流光了水的养蚌缸,那些蚌因为失了水,表面的壳变的干巴巴的,看着半死不活。
郭幼帧和晓月屋里屋外喊了几声,都没人回应。
“小姐,你该不会被人骗了吧,这里哪有人啊。”
郭幼帧也有点犹豫,但看着仍有生活气息的房子,她还是有些质疑。
老远的,村尾的方向一个大叔背着一个大箩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的筐子满是绿色的叶子,郭幼帧猜测那是上山挖药的采药人。
采药人或许也没有想过这荒村野地会有人在这,还是两个穿的金贵的有钱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还没等说话就被眼前的人先开了口。
“这位大叔,您是这村里的人嘛?”
他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郭幼帧和晓月,警惕的点了点头。
“你们是谁?问这个干啥?”
“我可没做啥坏事啊,你们不要抓我。”
见被人误会,晓月连忙解释:
“你别误会,我们小姐只是想向您打听一下这村里住着的人的,一个叫林家嫂子的。”
“你们是她什么人?”
“算是,半个朋友吧。”
听了这,采药农似乎放心了一下,他的眸色暗了暗,低了一下头,说道:
“老林家的这个命苦啊,死了丈夫,就守着一个闺女过活,昨天闺女又死了,今天早上的时候官差差人来说她丈夫是她杀的,就连女儿也是因为她掐死扔在了荒井里……”
“可村里谁不知道?”采药农突然抬高了声音,又急忙压低,“她家男人明明是那年县太爷为了邀功……”
剩下的话采药农不敢说,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屋后的老槐树上,一只乌鸦突然叫了起来。采药农浑身一抖,手里的药篓子差点打翻。他匆忙起身,对着郭幼帧两人急急说去:
“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我家里也不容易。那县太爷......”他指了指天上,“和上头有关系哩。”
说完这话,他就匆匆的就告别了两人往村口的方向走去。
临走时,他回头看了眼这空荡荡的村子,又补了一句:
“老林家的现在被关在县衙里,听说明天就要过堂了,这过了堂恐怕人就凶多吉少了,这村啊,终究是没了。”
山风卷着这句话,吹散了采药农语气里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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