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谦虚啊祁哥。”
池砚周还想说些什么,可接收到谢祁警告的眼神,他瞬间噤声,笑嘻嘻地看向了温绘,“下午什么安排?让我们这两个老同学给你参考参考?”
说着,池砚周就站了起来,他捯饬起咖啡机,抬头问温绘:“来杯咖啡?”
“好。”
温绘点头,没拒绝。
也确实需要池砚周给些建议,虽然像刚才写真这种事她懒得计较,但不代表着想再踩一次雷。温绘往谢祁那边看了一眼,最后在前台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池砚周用的是一台意式家用咖啡机,他边称取咖啡豆磨粉,边和温绘聊起天来。
“说起来,高考后我好像就再也没见过温老师了,我记得咱们温老师当时是考上了京都舞蹈学院的,毕业后一直待在京都吗?”
听到池砚周对自己的称呼,温绘表情一顿,眼底有些无奈。
她的成绩实在担不起这一声“老师”,但看池砚周的样子并非故意嘲讽自己,温绘倒也没纠结他,只是点头应了句:
“对。”
“诶,那奇怪了。”池砚周表情有些讶异,“我大学也在京都读的啊,虽然只读了一年多就出国了,但那一年里没听到关于温老师的任何消息,也没偶遇过。这我一来明疏开民宿倒是遇上了?”
池砚周嘴上说个没停,却一点不耽误手上的事儿。
他煮咖啡的动作很娴熟流畅,谢祁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估计就是他给冲的。
等了一会儿,咖啡豆便磨成了粉,池砚周从旁边拿过专用毛巾擦干手柄以及粉碗,然后倒入咖啡粉。
“确实挺巧的。”温绘笑着附和一句。
“何止一点巧啊。”
池砚周十分健谈,他不断抛出话题,场子完全冷不下来,“温老师什么打算?我记得你在网上只订了三晚的房,是计划在明疏玩四天吗?”
“嗯,那会订房的时候是这样打算的。”
“温老师来之前应该在网上做了攻略吧,打算去哪些地方呢?”
“没太做攻略。”温绘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旅游是临时起意,刷到明疏觉得好看就来了,当时是看到夜游昭溪河还有汉服拍照。”
“这样啊……”
池砚周了然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他垂着眼,等咖啡机完成预热后便开始萃取。
“我推荐的话,古镇上游有个青山塔是值得去的,晚上去白天去都行,那是明疏最高的建筑了,爬上去之后能看到整个古镇的全貌,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个景点免费。”
温绘看见池砚周扬唇朝她笑了笑,而后继续认真地推荐着:
“灵栖寺、倾水阁还有露天电影是网上最热门的几个景点。”池砚周停顿两秒,接着道,“寺庙的一般都是求财求姻缘求平安,也不是不能去吧,倾水阁那种大宅大院还算有看点也能去玩玩,但是露天电影一般都是小情侣或者几人结伴去,一个人去的话多多少少会有点,嗯……”
池砚周给了温绘一个“你懂”的眼神,温绘笑着点头,表示了解。
“好的,谢谢。”
见温绘礼貌道谢,池砚周莫名想起了她交往好几年的男友,不禁疑惑为何这次旅游温绘是一人出来的。
这想法一冒出来,心尖开始发痒,难免好奇起来。
池砚周看向温绘,他舔了舔唇想问又不想问,而沙发上的谢祁却好像看出了些什么,抽空从书里抬起脑袋,瞥了他们一眼。
这下池砚周就算想问也不敢八卦了,更何况他也清楚打探这些消息不好。
他们高中关系也就普通同学那样,七八年没接触过,上来就问人女孩的情感状况,还打探这打探那的。
未免太刻意。
池砚周就算再混球,可该有的礼貌和分寸还是有的,于是他假装没看到谢祁的举动,神色自然,像是随口般问了句:
“旅游完就回京都吗?还是去附近玩玩?”
“可能不回京都,会选择回老家。”
“陵州?”池砚周惊了。
“嗯。”
池砚周眨了眨眼,犹豫几秒又问:“温老师是读完研打算回去找工作吗?”
“不是。”温绘摇头,“我工作都快两年了。”
“哦?以咱温老师的舞蹈水平肯定在舞剧院工作吧。”池砚周卖力夸着,“这么多年过去,温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啊!”
温绘抿了抿唇,对池砚周这么长一段吹嘘追捧的话感到不自在,她没犹豫,十分诚实地回答道:
“暂时没跳舞了。”
这话一出,正在冲咖啡的池砚周不禁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了温绘。坐在沙发上的谢祁更是直接把手中的书放了放,目光落在温绘那张精致白净的小脸上。
“几个月前表演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了,膝盖出了点问题,还在休养。”
温绘语气平静,轻飘飘地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谢祁的喉结滚了滚,紧紧地盯着温绘。她眼底带着浅浅笑意,似乎这件事对她来说好像只是“中午吃了什么”一样简单。
谢祁低眼,他的视线从自己右手腕的膏药上掠过,回到了书上。
池砚周没想到自己会“精准踩雷”,一问就问到了如此严肃的事情。他张了张嘴,心虚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瞥向谢祁所在的方向。
谢祁脸上情绪淡淡,眼睛转动着,看着像是压根没听他们的对话,在认真看书。
当然,如果忽略谢祁的手一直没抬起来的话。
估计温绘回来后就没再翻动过书了。
池砚周无奈地扯了扯唇,可劲装不在乎吧。
“很严重吗?以后都不能跳舞了?”
池砚周想了想,还是替谢祁问出了这个问题。余光中,谢祁握书的指尖紧了紧,似乎在替温绘担心,池砚周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谢祁身上,一下就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他心中嗤笑一声,忍不住骂了谢祁两句。
反正他是不知道谢祁这个人什么毛病,平时看着挺精明也挺会说话一人,一到了温绘面前就整出这死德行。
怪不得追不到人!
“说严重也不是特别严重。”温绘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她认真地回答着池砚周的每一个问题,“半月板二级损伤,具体得看愈合情况,三级的话大概就跳不了。”
温绘说得比较委婉,也隐瞒了到目前为止她的恢复情况不是很理想的事情。
毕竟面前的谢祁两人和宋照苓还是有区别的,她也没必要和不怎么亲近的人交代得如此清楚。
而家境从小殷实、算得上是半个少爷的池砚周自然不太懂得半月板二级损伤是什么程度的伤。
他深知这个话题不宜再继续下去,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宽慰温绘几句,然后自然地拉回到第一个旅游的话题上。
可池砚周瞥到旁边始终沉默着的谢祁,纠结一瞬,还是把心中的困惑问出了口。
“如果恢复得不好的话,会影响平时生活吗?”
问题说出口,池砚周果然看见谢祁假装不经意地朝他们坐的方向看了一眼。
温绘则没想到池砚周会继续追问下去,面上一愣。
主要是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那样的程度,一般人不会揪着别人的伤口深挖,她便以为池砚周会就此打止。
不过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温绘想了想,耐着性子认真答道:“引发后遗症的话会有一点。比如骨性关节炎,肌肉废用性萎缩之类的,太严重的应该不会有。”
池砚周见温绘对自己的追问并未恼怒,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安静下来,开始思考着温绘话语中的专用术语。
骨性关节炎他倒是听过,但后面那个后遗症是闻所未闻,只是听着感觉很严重。
普通人就算了,温绘是个舞者,未免把这话说得有点太轻飘飘了?
这么想着,池砚周正要开口安慰温绘几句,话都到嘴边了却被谢祁抢先了。
“对你来说已经算严重了。”
谢祁直勾勾地盯着温绘,说,“你是舞者,靠双腿吃饭。”
“……”
温绘没想到谢祁会突然插进来加入他们的对话,她下意识偏头看过去,视线落在他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睛上。
两人隔空对视着,谁也没移开眼。
谢祁的眼底似乎藏了许多情绪,隐忍又复杂,温绘有些看不懂。
但她认可谢祁说的这番话,对舞者来说最需要注意的地方除了腰就是腿,光听着确实不怎么严重,可若是放到任何一个舞者身上都算一种折磨。
空气陷入沉寂,三人谁都没开口说话。
池砚周的视线在温绘和谢祁身上来回流转,最后看向谢祁藏在书后的右手上。
谢祁说起别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的情况甚至比温绘更差。
一个军人,右手几乎完全废掉,握不了枪谈什么保家卫国。
池砚周不忍再想下去,果断别开了眼。
“确实是这样。”
温绘抿唇笑了笑,率先打破这份诡异的安静,“不过舞者是我的职业、是我的社会身份,却不是我的人生。”
闻言,谢祁的表情忽然松懒下来。
门外的雨势越来越大,屋檐上的水滴汇聚成一束束水柱笔直地掉落下来,雨幕茫茫。眼前的温绘坐在前台的高脚凳上,她笑容明媚,谢祁听见她说:
“我的人生这么长,应该不至于只能靠跳舞活下去,我还有很多选择。”
我的人生这么长,我还有很多选择。
温绘这样回答。
她说话的音量其实不大,但坚定的话语却超越周遭的所有声响,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谢祁耳中,并且直达他的内心深处。
那里是一片沼泽,泥泞不堪,也不见天日,却在这一刹那迎来了属于它的黎明。
而就在与温绘对视这几秒钟里,谢祁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能一直一直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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