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嘻嘻地耸了耸肩。
“你不找我你来干嘛?读书啊?”仇肃非有些欠儿啷当。
谢殊勒住马绳,很正经地说:“接小孩。”
仇肃非小弧度地瞪大双眼,不太敢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接什么?!你私生子跟我差不多大啊?”
“我很清白啊,我来接谢明灼。”
“小谢公子啊——”仇肃非在看到谢明灼身旁站着谁后声儿忽打了个转,“你小叔叔可真疼你。”
被点名的谢明灼受宠若惊,仰头应道:“哥,你去玩吧,我自己可以回去。”
谢殊没说话,只是好像又想到什么般说道:“孟二姑娘方才好像有事先走了。”
谢明灼听得云里雾里:“孟二姑娘走了?”
“那孟姑娘要怎么办?”谢明灼看向孟昭音,眼露忧虑,“我送你回去吧。”
谢明灼说完就后悔了,因为此举有些失礼。
谢殊摇摇头,似乎替谢明灼感到惋惜:“不合礼数。”
“对不起。”谢明灼羞愧地低下头。
谢殊点点头,表示原谅。
“你方才说你自己也可以回去。”
他又慢慢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本是你的长辈,此后也会是孟姑娘的长辈。”
其实这句话也很失礼,只是从谢殊口中说出,便无人敢指摘一二。
仇肃非跟看戏一样看着谢殊装得人模人样。
他目光环绕众人,口中闲散,一锤定音道:“既然都是长辈,那长辈送送晚辈,也无伤大雅,对吧?”
没人提出反对。
孟昭音索性承情。
谢殊走了,孟昭音走了,仇肃非顺势解散了围观人群。
等书院门前回归清净后,谢明灼的小厮才敢小跑着上来:“公子,马车被世子身边的人抢走了,我们要怎么回府啊?”
……
马车行路平稳,孟昭音撩起车窗帘子,凉风拂面,她眼中沾上几分春寒的清泠。
“殿下,请停靠在前方路口的拐道。”
谢殊轻勒缰绳,目光从帘后露出的半边雪肤,踱到她平静的眼:“侯府什么时候搬到这儿了。”
“多谢殿下。”孟昭音回视,只说了这四个字。
谢殊又看了一眼乌黑的小巷,带上一点恐吓:“天色已暗,这里又是一条废弃的旧巷子,你不怕?”
孟昭音不想多说,搪塞道:“我已经求佛祖保佑过了。”
过了拐道,蹄声便止。
孟昭音提裙踩着轿凳下了马车,临行前十分有礼数地向谢殊告别。
谢殊的目光一直跟着孟昭音,等人推开门扉入内,再不见踪影时,他才慢慢挪开视线。
今日执马鞭的仍旧是照夜。
照夜看了看夜空,又看了看谢殊,最后不太确定地问:“殿下,你不会是喜欢这位……已经和小公子定亲了的孟姑娘?”
谢殊嗯了一声,然后反问:“不可以?”
照夜咬着下唇,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重复一下刚刚话中说过的几个字:“她已经和小公子定亲了。”
“我知道啊。”
谢殊看上去不是很在乎的样子:“大家都知道,没有人不知道。”
照夜沉默了。
小巷冷寂,谢殊抬眼,看向暗淡的牌匾,轻声道:“露、华、浓。”
“一间曾经很有名气的红妆铺子,”照夜熟知上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商铺,“后来倒闭了,听说是因为有好几个人接连烂脸了。”
毁容的胭脂……红装铺子出现这样的传闻,也难怪关门。
谢殊靠在马车边,平静地看着一地的月光。
照夜话多,闲不住,絮絮叨叨的,硬是从一间倒闭的铺子怀念起另外几间倒闭了可惜的铺子。
“城西的那家甜羹的确好吃……大记芝麻烧饼?”谢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都说是掌柜的钱赚够了回去照顾家里,但其实是去年七夕和李员外的小妾偷情被发现,跑了。”
照夜用一种“这你都知道”的眼神幽幽看着谢殊:“殿下真厉害,平日没少和望婆闲聊吧?”
谢殊十分谦虚地颔首。
照夜摸了摸空空的肚子,眼珠滴溜转转,想在这附近搜寻热食。
“反正都要在这等孟姑娘,”照夜眼尖,瞄到不远处支了一个馄饨摊,“不如边吃馄饨边等?”
“行啊。”
谢殊很好说话,又一向对吃食没什么矫情的要求,故而有时随意得不像上京城中那些高贵的王公子弟。
“吃鲜虾馄饨咯……”
那家馄饨皮薄馅大、汤头鲜美,一时口口相传,叫人趋之若鹜。
“从隔壁新开的馄饨铺刚买的鲜虾馄饨,孟姑娘尝尝,很好吃的。”
露华浓里暖香温人,孟昭音坐在梨花木绣墩上,听对面那位名叫罗绣的娘子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罗绣是露华浓的账房娘子,常袭一身烟紫,她眉目大方端正,笑时轻快爽利,总能轻易叫人心安。
散学至今,孟昭音只喝了一杯茶。如今听到馄饨两个字,她方才发觉到饿。
孟昭音慢慢揉了揉上腹,安抚饥饿的胃部:“多谢罗姐姐。”
馄饨还冒着热气,热气蒸腾孟昭音的眉眼。
孟昭音垂眼,舀起一勺热汤。
鲜绿的葱花点缀一个个饱满可爱的馄饨,香醋香油提供汤头风味。
孟昭音不由舒坦地眯眯眼。
吃到一半,忽有珠帘声动,孟昭音抬眼,见花想容从内堂移步而来。
“想容姐姐可想好了?”
“柳云韶对我有恩,我的命曾经是她的,”花想容望着孟昭音的双眼微微出神,“现在是你的。”
孟昭音听完只轻轻笑了一声,她用很轻松的口吻缓和花想容严肃的脸色:“想容姐姐,我娘一定很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你,”孟昭音笑道,“我觉得喜欢是一件爱屋及乌的事情。”
罗绣“噗嗤”一声笑了:“阿音,你真可爱。”
花想容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别让柳云婵知道,她听了会死。”
关于柳云婵为什么会死这件事孟昭音没听太明白。不过她没打算深究,转而问道:“两位姐姐可知道浮梦楼?”
罗绣朱唇一挑,眉目间忽流露出只在话本里才描写的江湖飒气,像个女侠:“你一个朱门高阁里的小娘子从哪儿听来的浮梦楼?”
“罗姐姐知道?”
“浮梦楼可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去处——即使它是世间最好的地方,有着世间最美的美人和最烈的好酒。”
“是吗?”
孟昭音笑了笑,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轻,却很坚定:“有美人,就够了。”
孟昭音侧首望向窗棂,此时天色已晚,漫天星子点点。
“我要先回去了。”
“我陪你走吧,”罗绣随之起身,对孟昭音说道,“权当消食了。”
向花想容道别后,孟昭音同罗绣并行走在夜色中。
“阿音——”罗绣正想聊些什么,才开口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她闻声回望,眉头微蹙,奇怪道,“晋阳王府的马车怎么会在这?”
孟昭音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吁声勒马。
那辆马车在孟昭音跟前缓缓停下。
“更深露重,我家殿下请孟姑娘赏脸。”
见孟昭音站在原地不动,罗绣轻轻推了她一下。
孟昭音看向正对她挑眉揶揄的罗绣,就知道她想错了。
马车上的人不是谢明灼。她要怎么解释?又有解释的意义吗?
孟昭音打算将错就错。即使夜色中看不太清,也依旧配合地装出一副有些娇羞的样子满足罗绣。
那边照夜已经摆好轿凳,站在马车前,借着夜色仔细打量孟昭音。
浓墨夜色中,孟昭音没注意到这道炽热的视线。
“上车吧阿音,天色都这么晚了,走路要走好久的,”罗绣脸上堆满善意的笑,手上用力把孟昭音推上了马车,“还是坐车比较舒服,对不对?”
……
孟昭音上了马车。
掀帘时,她借月光同谢殊相视。
孟昭音坐在边上,和谢殊隔了大半个空旷的车厢。
“殿下又路过这里了吗?”
谢殊颔首,说好巧。
安神沉香放松心弦,孟昭音靠在软垫上,静静看着谢殊。
“当初一块白饼裹腹的恩情,有幸换得殿下多次好心相助,如今也应当要两不相欠了。”
透窗的月光为谢殊赋上一层柔和朦胧的银光。
“是吗?”谢殊闻言,认真思考片刻,说道,“救命之恩,本就唯有以身相许。”
“你在强买强卖。”
“怎么这样说呀?在下只是希望孟姑娘大发慈悲把我领走。”
孟昭音没有再说话。
她的视线从谢殊暴露在月光下的小半张瓷白的脸,慢慢落到高挺笔直的鼻梁上,最后落到殷红含笑的柔软唇瓣。
她忽然想到散学后听到的那三个人名。
有名有姓的已知三个,没名没姓的应当更是数不胜数。
孟昭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越想越远,她垂眼,指尖掐着掌心,等到足够清醒后又怜爱般地用指腹轻轻安抚有些刺痛的掌心。
帘外风声几许。
“可惜,”她慢慢开口,脸上却没有任何惋惜的神情,“我和谢明灼比较有缘。”
“你喜欢他?”谢殊沉默少时,然后问道。
“不喜欢,都不喜欢。”孟昭音意有所指地看着谢殊。
谢殊似乎有些落寞地垂下眼梢,不知道在安慰谁:“没关系。”
孟昭音“嗯”了一声,闭目不过两秒,又听到谢殊的声音传来。
“没关系。我已经求过佛祖了。”
“佛祖应你了么?”孟昭音睁眼。
凉风掠过,谢殊眼里盛了几分意气明朗的笑意:“我于凡尘见你,便是应了。”
他扬眉轻佻,话音却软:“小尼姑大人,我当真好虔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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