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小玉仙翘袖折腰,点翠头面,粉面朱唇,身段柔软。
孟昭音默了默,问:“所以罗茵和纪衡修,见过吗?”
罗绣半边身子僵住,又缓慢地摇头:“……我没听她说过。”
既然没见过,又何来的负心?
罗绣的脸色有些难看。
那方戏台锣鼓喧闹,孟昭音垂下眼眸,细细思索。
“没见过,不代表从来都没见过,”半晌,孟昭音才开了口。
孟昭音按按额角,没有再多说,又见天色已深,就朝罗绣道别了。
她走出瑞鹤仙,忽然撞到一女童。
那女童脸颊圆润,扮相娇俏可爱,两只丸子髻下,是一双几乎占据半张小脸的眼睛
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她的双瞳中大半都是眼黑,看久了有些阴凉渗人。
孟昭音却觉得,如果她笑起来,一定是很讨人喜欢的长相。
女童抱着孟昭音的腰,抬头,呆滞道:“姐姐,对不起。”
孟昭音眉眼一弯,说没事。
女童松手,孟昭音蹲下,平视问:“你一个人吗?”
女童呆呆地摇头,说不是,又说自己没有走丢。
孟昭音走后,女童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不动。
在女童身后,一个抱剑的男人从暗处走出。
烛火幽幽照在他的脸上。
他的眉目冷肃,眼瞳漆黑,挺立的鼻梁上一寸有颗小痣。
“击征。”女童没有回身,语气平平地打了招呼。
“我喜欢她。”
女童指了指已经没有人的长廊尽头。
她转过身,微微扯了扯嘴角,笨拙地学着孟昭音对她笑的样子,露出几粒小巧的白齿,又重复一遍:“我喜欢她。”
“帮我杀了她。我喜欢她。”
……
浮梦楼的新戏刚排完不久,就被安王请了一班到王府。
安王半月前在青州游玩,刺客行刺,腹部不慎中箭,他借着养伤的名头,撬了大理寺三个月的假。
“殿下,这一出新戏没有名字。”
浮梦楼的领班腰弯得很低:“倒有个拙名,叫无青天。”
元钟玉躺靠软榻,只着一袭鸦青中衣,墨发未束而披,有几缕发丝散在裸露着的大半片胸膛上。
他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名贵饰物,却依然有着让人不可直视的贵气。
“无青天,”元钟玉搂着姬妾,闻言凌厉俊美的眉眼一挑,似乎颇有兴致,“天就是无情啊,哈哈。”
“唱吧,唱吧。”
靡靡戏音渐起,元钟玉爱听戏,不爱看戏,他将头埋在姬妾柔软的胸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一出戏了了,元钟玉终于舍得睁眼。
他赖在姬妾怀里,懒洋洋道:“小萄,好看吗?”
那名唤小萄的姬妾显然还不太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亲密,红着一张脸,讷讷说好看。
“好看啊。”
元钟玉笑笑。
一个时辰后,他站在长乐宫中,披着如霜月色,依旧还是那简单的三个字:“好看啊。”
孟贵妃摘下一支钗环,从镜中看了看元钟玉,问:“那出戏唱的什么?”
元钟玉把长乐宫当安王府,轻车熟路地走进寝殿,回道:“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好看?”
“小萄说好看。”
元钟玉的手轻轻抚过孟贵妃的耳垂,修长的食指回转,一只珠玉耳环就落入他的掌中。
“娘娘送给臣的人,臣很喜欢,”他倾身,凑近耳语,“小萄……是臣给她取的名字。”
银镜中,孟贵妃红妆未褪,昳丽冷艳的眉眼流转间有万种风情,勾人心魄。
她对镜与元钟玉相视,瑰色饱满的唇瓣轻启:“仇将军即日班师回朝,你再喜欢,也要藏好。”
元钟玉贴着细腻温香的脖颈,落下一个个若即若离的吻,他的手牢牢握住孟贵妃的腰,似乎在生气。
“仇红妆根本就不喜欢我,她喜欢谢殊。”
孟贵妃微仰着头,眼中染上微许情.欲,她轻轻喘.息,慢声道:“陛下好不容易松口……你不珍惜?”
“我这位爬上龙椅的小叔叔,看我安分守己当了二十几年没用的草包,”元钟玉嘲讽一笑,“终于良心发现,舍得赐给草包一个体面的王妃。”
“与其珍惜那些有的没的,我不如珍惜这座能见娘娘的鹊桥。”
孟贵妃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一眼藏在长乐宫角落、被紫香木柜挡住的暗门,哼笑道:“什么鹊桥?本宫锦衣玉食的凡俗日子还没过惯,你自己当牛郎吧。”
……
夜色深重,朱墙高垒。
角楼的车夫刚刚送完采买的太监,数着日子,发现到了自己奖励自己到西街喝酒的日子。
每月两次,不能喝多,喝多了太监会嫌车里有味,影响生计。
车夫赶着马,哒哒哒到了西街。
西街偏僻,自然不像长平街繁华,却比长平街更热闹。
从来没有达官贵人会到西街,所以西街自然而然聚集了许多平民百姓。
比起长平街,西街摊贩百姓来往之间更相熟,也更有人情味。
车夫驾车到了酒摊,要了一盏酒。
酒摊的活计记性好,对来的每张脸都有印象。
今儿怎么就你一个人啊?那长得有点丧气的兄弟呢?”
被他这么一提,车夫才想起王及。
又想想,是有好些日子没见过王及了。
“嗐,人跟着贵人老爷,忙呗。”
车夫说王及在忙,其实王及已经忙完了。
他挖了一个足以埋人的土坑,将远安候兄长的尸首丢了进去。
王及他不是远安候的仆人,也不是远安侯府的仆人。
但他就是沉默地跟在远安候身边将近十年,像一个普通的家仆一样透明。
十年来,他做过无数像今夜这样远安候不便露面的脏事。
在做完事情后,像过去一样,他总是寻常地沉默,寻常地擦干净手,寻常地观赏月亮。
王及总是沉默。
唯独今夜不寻常。
因为在看月亮的时候,他不算好看的脸上扬起了一抹足以称得上是有奔头的微笑。
……
即使提前封锁了消息,但书院门前死了个女子的消息还是如春风吹又生后的野草一般长满了家家户户。
一早,孟昭音照常向柳云婵请安。
柳云婵照常说了一些虚伪的话。
“这几日书院出事,明珺堂也跟着停学,你正好趁这些时日多向李嬷嬷请教。”
“是。”
柳云婵看着孟昭音,似乎不是故意要问的:“昭音,听说你这几日经常去露华浓?”
孟昭音垂眼,只说了句:“想去看看。”
柳云婵还未开口,孟昭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斥责的厉喝。
“你还未出阁,整日整日地往外跑,这样的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孟昭音转身,行礼,沉默,不理。
远安候等不来回音,有些暴跳如雷。正要发作,又迫于某种莫名其妙的不服输精神压下怒火。
他就不相信,自己撬不开一个小女娘的嘴!
“商贾低贱,行事俗不可耐,你同那些人厮混,真是有辱斯文,自甘下贱!”
孟昭音轻啧一声,见远安候横眉瞪眼,又要开口,她才舍得搭理:“父亲眼里谁不低贱?”
“那自然是捧读圣贤!”
孟昭音闻言,低眉顺眼,似乎是对远安候极为赞同顺从。
她开口,态度恭敬,叫人乍听舒心:“父亲说得有理,商贾低贱,俗不可耐。”
“父亲以身作则吧,脱下绫罗绸缎,换上粗布麻衣,吃白饼喝凉水,只要捧读圣贤,就胜似神仙。”
“这样的日子,想来您早已心向往之,那么想做就做,不必害羞。”
“孟昭音!”
“父亲,女儿才疏学浅,不知道哪句话有错,但您大人大量,应该不会同我计较吧?”
远安候登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大人大量,还能对她这才疏学浅的人说什么?
远安候不再言语,柳云婵突然就说道:“昭音果真伶牙俐齿,李嬷嬷昨日特意来寻我,说你行事乖张,不听管教。”
“嬷嬷毕竟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要不是为了服侍余老夫人,娘娘是不舍得让她出宫的。”
柳云婵看了看远安候,叹道:“你不喜欢她,也总该敬重她吧。”
“母亲也说了,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那想来凡事都比我这常年寄居庵庙里的小辈懂得多。”
孟昭音目光也学着柳云婵,带上一点惹怜的意味看向远安候:“可连我都知道,顶着烈日站好几个时辰,是会昏迷的。”
“您与父亲召我回京,可不是为了让我昏迷吧?”
“再说敬重,我以为,与人往来,是要互相体谅的,”孟昭音的目光回落到柳云婵身上,很是真心实意道,“比如我与母亲,母亲待我十分好,我便会……百倍地回敬您。”
……
请完晨安后,孟昭音在府中慢慢踱步。
温暖的日光洒在背上,和煦的春风迎而吹。
漓湖水面微泛涟漪,浮光跃金,数尾玲珑锦鲤游摆。
孟昭音走到亭台,半边身子倚着美人靠,颊边露出轻快的笑意:“月枝,你去取点鱼食。”
不多时,月枝便取来鱼食。
孟昭音就抛却所有心思,晒着日光,呆呆喂了一会儿锦鲤。
鱼食洒下,锦鲤游来相争。
孟昭音趴在靠栏上,看着争食的几尾鱼,慢慢开口:“罗茵的事情要抓紧查,查完还不能给大理寺。”
月枝不太懂,就问:“为什么不能给大理寺?”
孟昭音将脑袋搁在柔软的手臂上,是很悠哉的模样:“证据进了大理寺,就像一颗石子掉下悬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大理寺里面万一有纪家的人怎么办?”
“那怎么办?”月枝想了想,又道,“姑娘,我们可以给谢世子吗?”
日头晒得舒坦,孟昭音声音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温软:“可以,但要怎么给他……”
“月枝,你说,我要不要试试去王府门前蹲守?或者……你觉得谢明灼可靠吗?”
月枝认真地想象她家姑娘在王府门前蹲守的样子,决定选择第二种办法。
“谢明灼也不一定可靠,”孟昭音摇了摇脑袋,收回长远的、暂时无用的思绪,“算了,不要想那么多了。”
“如果罗茵和纪衡修真有什么关系,如果纪衡修早就已经把他们之间的过往抹净,那我就只能束手无策。”
孟昭音站直身子,回到檐下阴凉处。
青楸色裙裳的女娘悠悠走到春光里,忽然之间,又折断方才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不,如果纪衡修真的有罪,就算做不到一命偿一命,他也应该要付出代价。”
答案:元钟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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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无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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