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很静,唯余一缕月落庭空的清风。
孟昭音闭了闭眼,忽而犯起些不知缘由的头疼。
“孟二姑娘,”谢殊慢悠悠地直起身子,语气轻淡,“好久不见啊。”
谢殊和谢明灼最大的不同,即谢明灼要脸,谢殊不要脸。
譬如此时,同样是被人撞破月下私会,如若是谢明灼,想必他早已红脸扮关公,匆匆躬身作揖,从哪儿来滚哪儿去,一连串动作麻溜迅速,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偏偏站在眼前的是谢殊。
他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又理直气壮地睨下一眼,犹似还怪来人没眼力见地打搅。
孟昭窈一边在心中暗骂谢家人一个没出息、一个没脸皮,一边在唇角勾起丝丝冷笑:“大晚上到侯府女眷后院趴墙角,谢世子当真是……大驾光临。”
谢殊装模作样,毫无半分羞耻:“二姑娘倒也不必恭候。”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凉风掠过面颊,孟昭窈看着谢殊,冷呵呵地含笑称谢:“月暗花明,夜访幽会……多谢殿下舍身让我读懂了这阙词。”
“可惜二姑娘高看我了,”谢殊展眉一笑,悠悠说道,““在下还未如愿当上孟姑娘的有情人。”
“你应当多谢孟姑娘怜悯……赏我一夜。”
孟昭窈有几分切齿,她目光移视到正在谢殊身前装死的人,一字一顿慢声道:“姐姐真是——好、兴、致。”
“说来你可能不信——”
从始至终都在沉默的孟昭音终于舍得开口。
她扯起嘴角,无力地吐出一道解释:“但其实是偶遇。”
谢殊听完,先开了口,在控诉:“孟姑娘好薄情呀。”
孟昭音顿了顿,叹声补充道:“……我单方面的偶遇。”
谢殊低头侧目,孟昭音的面颊在月光下透着皙白。
他贴近她,语气是显而易见的愉悦:“孟姑娘知道我等的是你啊。”
孟昭音目视前方,装聋作哑。
站在不远处的孟昭窈冷不丁出声,问向谢殊:“如果你没等到她来‘偶遇’呢?”
“怕是只能无赖地做一个梁上君子了。”
孟昭窈嘴角一抽,很无语。
绕来绕去嫌烦,她干脆直接挑明问道:“你来做什么?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他来送东西的。”
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孟昭音提步走到孟昭窈身前,晃了晃手上的黄纸包:“真的。”
“他给你就吃?”孟昭窈瞪了一眼,恨铁不成钢道,“孟昭音,你色迷心窍了?”
“还有,我问的是两个问题。”
孟昭窈伸出两根手指,眼神十足锐利。
“没什么关系,硬要说的话……”孟昭音声音一顿,引得场上二人屏息凝神地听,“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就这样的关系。”
孟昭窈抽空瞟了眼谢殊,轻嘲道:“哦,亏我白替谢明灼担心了,如今看来只是襄王有意啊。”
“真是辛苦世子大老远跑过来死缠烂打了。”
谢殊神色不变,嘴角依旧挂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
孟昭窈还想再讥讽几句,却被孟昭音边塞纸包、边推了往回走:“这些东西拿回去分了,应该都不太甜,正好你和月枝都不爱吃甜的……”
将人推到回廊折角,又再三承诺马上回去后,孟昭音就近靠在廊柱,没有回头。
身后不过几步的回廊忽然被月影拉长,落入耳中的只有自己散在风中的呼吸声。
孟昭音盯着庭中某处虚无,数完三息后,才慢慢转身。
那里什么也没有。
空落落的。
孟昭音垂眼,笑了笑。
侯府墙外,月明星稀,路上正行两道身影。
“别伤心了殿下,”照夜神色复杂,“我都听到了。”
说完,他又飞快地偷瞥一眼身边的人,绞尽脑汁地安抚:“没想到孟二姑娘私底下是这样尖厉的性子,说话未免也太伤人了些。”
谢殊走得慢,回话的声音很平,没什么起伏:“实话才伤人。”
“还有孟姑娘,什么叫只是说话见面这样的关系,你们明明不止这样。”照夜咽了咽口水,见谢殊一言不发,原先上扬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过了一会儿他才纠结道:“殿下,你不在的这几日,宁姑娘几乎是日日来……长公主也,也很喜欢她。”
“两个月一眨眼的事,殿下马上就要成为孟姑娘尊敬的长辈,”照夜自说自话,末了还因为自己终于找出了一个极好的安慰理由而十分激动,“是啊!她要喊你小叔叔,殿下能在辈分压她一头!”
谢殊忽然说:“她不相信我喜欢她。”
凉风一阵一阵地吹。
照夜张了张嘴,一时觉得自己听不清话。
“我让她不相信,还要她喜欢我,”谢殊自嘲一笑,叹道,“没有我这样的。”
“对了,你刚说什么辈分?”
“没有,”照夜木道,“我说按辈分,小公子应该叫她一声小叔母。”
……
第二日清晨。
孟昭音从塌上起身,她没睡好,双目有些无神地睁着。
“姑娘昨夜没休息好?”月枝扶起她坐好,问道。
孟昭音将身子半靠在月枝身上,用柔软的发丝蹭了蹭,含了点撒娇的口吻:“月枝,我不想上学堂。”
一向温柔的月枝严词拒绝,说不行,“姑娘再偷懒不去,春试考核要怎么办?”
孟昭音又蹭了蹭,不说话,叹气叹得好大声,好可怜。
“姑娘有心事?”
叹气声戛然而止,孟昭音低下头,闭着眼,哼哼道:“不愧是我的好月枝。”
月枝看着趴在自己身前的圆圆脑袋,问道:“什么样的心事,让你这么困扰?”
“不好说……”孟昭音缓缓抬头,水润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就是有一点讨厌自己。”
月枝目光不移,唇角露出温柔的笑。
孟昭音被她这样安安静静注视着,先低头认了输。
她下了床榻,站在窗边,遥遥望向春光。
面颊上是温和的绒绒暖意,光是晒着,就让人想出一日的好光景。
直到落座明珺堂席位的时候,孟昭音的心思都像在天边荡着,飘飘浮浮,满足地像躺在云边,可云是空落落的。
“转眼就是春试,可告假的人一个比一个多。”钟离澄单手撑着脑袋,右手拿毛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陈婉眼珠巡视似地转了转,说道:“拢共就两人没来,你这话说的倒像学堂走了一半的学生。”
钟离澄眼皮一翻:“那是不是一个比一个多嘛。”
“李从玉我不清楚,但宁念我是知道的,她这两日要陪长公主上山礼佛,”陈婉双手交叠桌案,言辞凿凿,模样颇为笃定,“她和谢殊迟早的。”
钟离澄对此不怎么感兴趣,追根溯源是因为她对宁念不怎么感兴趣。
不过她的语气还是含了几分恭喜:“挺好的。”
很快,钟离澄又说:“你猜多少人会伤心?我真挺喜欢仇姑娘的。”
仇红妆和谢殊那几桩陈年旧事忽然被人翻出来,周遭几人围拢,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说了个遍。
“等等等等,什么叫仇红妆先主动的?主动也有错啊?”陈婉被人围着,本就因嫌闷而不爽的语气变得格外加重,“怎么,这世上就准宁念喜欢,不准别人喜欢了?”
那边聊得热火朝天,大部分声音是明珺堂的同窗吹捧宁念大方心善,偶尔突兀地伴着几声陈婉以一敌十、力护仇红妆的尖利锐嗓。
话题越聊越偏,最后竟然演变成了从各方面看哪对最相配。
对此不屑一顾的孟昭窈喝着热茶,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直到孟昭音起身,她才吝啬地张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高贵冷艳的气质:“怎么,坐不动了?”
“你想多了,”孟昭音转头,向她微笑,“只是坐累而已。”
“孟昭音,”被夹在中间的陈婉脑袋一伸,正好和孟昭音对上视线,“你来说!”
孟昭音问:“说什么?”
陈婉“啧”了声,说道:“就是你觉得谢世子和谁在一起最合适。”
孟昭窈唇角勾起的笑意登时变得讳莫如深。
孟昭音假装看不见孟昭窈幸灾乐祸的眼神,面色寻常般地说不知道。
“你真无趣。”陈婉批评道。
孟昭音坐回席位,无语地看着眼前那位背对众人,坐姿优雅端正至极,但面上一直笑不停的人。
“你真有趣。”孟昭窈纠正道。
孟昭音呵呵一笑:“谢谢啊。”
“诸位娘子,请快些坐好。”
门前传来一道柔和的嗓音,堂上的热闹终于被人平静。
琴娘子提步而入,面上是一贯的盈盈笑色。
她开口:“春试要考的二艺定了——”
孟昭音在心中暗自祈祷,求如来求观音求老天爷。
“是书和琴,”琴娘子看着神色紧张的众人,笑着将剩下半口气舒完,“今年额外增了一项骑射,考马术。”
此话一出,有人叫苦连天,忙问为什么。
“是令徽娘子敲定的,娘子说,女娘不能光读书,也要有一副康健的好身体。”
说完,琴娘子就先行离去,徒留满堂的哀叹。
心想事成的孟昭音倒松了一口气,她撑着头,只静静等着散学后去往露华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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