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久不见

天亮后,林逢春竟真派人快马将谢瑧送出鸣鸥径,并将钱袋送还,一路无恙。

出径是会稽郡交宁县,护送她的山匪将她丢在县边,不等反应,就拍马疾驰,一溜烟消失不见。

谢瑧犹觉恍惚。

昨晚与林逢春和衣同眠,聊了半宿,她对自己女扮男装去书院的经历很感兴趣,问得详细。

谢瑧摸不清这位阴晴不定大寨主的脾性,只好有问必答,尽量敷衍,不多说半句。

后来寨主朦胧睡去,不再说话,她好似睡在猛虎身边,一晚难以安眠。

现下再次看了看周身风物,她才确信自己真的逃过一劫。

谢瑧朝县里走,心中盘算,山匪扔她扔得随便,一路未见翡墨沈灿,要先和他们联系上。走到县中大道,远远见二人样子落魄,但身形熟悉,连忙迎上去。

果然是翡沈俩人。

翡墨见到自家“公子”突然出现在眼前,大喜过望,围着她转了几圈,确信是真人后,绷不住扑进她怀里哇哇大哭。

谢瑧轻声安慰,稍止后,到附近旅舍落脚。

交流后,谢瑧方知他们被山匪洗劫一番,推下水沟,所幸枯水,没有伤及性命,但手被反绑,沟又深,二人费了好多气力脱困。出来后到处找她,没找到才决定先下山到临县报官,途中被迫在山中过夜,一早刚到交宁县,不意竟在报官的路上和她相见。

至于谢瑧这边,既然林逢春说到做到,为免担心,她便隐去部分荒唐情节,简要告知。

翡墨极其欢喜,沈灿也放下心来。

短短两日,三人经历惊险,所幸平安无事,俱是身心疲惫,开了两间客房,先在旅舍歇息。

房内,翡墨侍候在木桌旁,眼瞅着自家“公子”手执兔毫,凝神盯着桌上画纸。

她已经画了两个时辰。

翡墨深知娘子习性,一旦画画便入忘我之境,对其余事物都不在意,因此轻手轻脚,并不打扰。

纸上层山错落,飞瀑流水,红日丛树,隐有气象。

谢瑧端详良久,眉头一舒,落笔勾勒出几只鸥鸟,或卧倒,或伸颈,或展翅,顿时增添生气。她又于山道上画出一座断碑,以细笔画出碑上残痕短箭,与一旁鸥鸟遥相呼应。

“呼——”她掷笔长舒一口气。

谢氏先祖谢安善行书,为世人称道,谢家以此为荣,故重书法。谢瑧长嫂刘畅妃出身南阳刘氏,其外家便是大书法家王右军一脉,刘畅妃受家学熏陶,习得一手好字,所以谢瑧幼时从长嫂学书法。然而谢瑧寻名家书帖时,无意间见到顾长康的《雪霁望五老峰图》,立刻为画中景象吸引,比之书法单有线条笔墨,画的物象色彩,于她而言更加生动有趣。从那后,她的兴趣便渐从书法转移到画上。

不过书道作为六艺之一,天然比画道优越。谢瑧的母亲张夫人不许她弃书学画,她便只能继续跟着长嫂学书,闲暇之余看看名家画作和理论。先是临摹,从中感悟绘画技法,几年后堪堪脱离稚嫩笔法,画出些模样,才大着胆子出游,揣摩前人气韵布局,将亲眼所见的山水入画。

终究自学,未经专业人士教导点评,她难知自身深浅。这次去放鹤书院,便是想从王混学画。不过以学经习礼为名,软磨硬泡,张夫人才稍稍松口,应允此行。

谢瑧端详画卷片刻,高兴道:“这幅画,比我以往画的都要好!翡墨,等干了帮我收好,届时向王山长请教!”

隔墙的沈灿孤独坐在桌旁,看着灯芯燃烧,听到邻房欢声,眉头更紧。

父母乡亲凑齐的十两束脩金,俱被匪徒抢走,届时自己怎么进入放鹤书院?

如果不能入学,如何由此入仕拜官,直上青云?

他摇头叹息,想:世道当真不公,士族天生命好,连土匪都晓得避让三分,送归金银。

…………

一行人休整两日,再次出发。临行前,谢瑧与沈灿商量,还是往交宁县衙告山匪掳人恶事,希冀交宁县令能够张榜警示,派兵巡逻捕盗。

至于县令是否照做,便不是他们能管的。

放鹤书院位于会稽郡诸衍县栏坞山,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月初三到达诸衍县城——第二日就是放鹤书院的试问日,堪堪赶上。

只要在三月初四的巳正前到达报名,均可参加放鹤书院的试问,试问通过,即可入学。

谢瑧知沈灿被抢光钱财,主动负责一切开销和入学费用,他十分感激。

一夜养足精神,次日清早,各人背负书箧行囊,步行上栏坞山。

栏坞山隐于会稽大山中,需从诸衍县东的石峡口沿山道向上。

出乎意料,石峡山道并不是羊肠小径,反而夯土平整,足有丈余宽,可容马车通行,比鸣鸥径阔气不少。

虽然初次登山,常有分岔,但只要沿着平坦宽阔的大道通行,就不会迷路。

行至半山,周遭景致从幽静纤细变为开阔疏朗,道路陡然变宽。

沈灿精神一振:“景游,快到了!”

四人加快步伐,又行三四里,豁然开朗:眼前道路宽广,三重山门峥嵘轩峻,随着山势上升,一重比一重高大。

第一重山门匾额上刻篆体“翮成”,第二重则是汉隶“轩翥”,第三重变为草隶“凌霄”,俱是漆红大字,门柱斑驳坑洼,苔藓爬附。

山门之后乌瓦白墙,斗拱飞檐。当先的巨大门楼上以楷体端正书写“放鹤书院”,威严整肃。屋舍分布俨然,似与山融为一体。

谢瑧深吸一口气,想尽办法求得的放鹤书院,终于徐徐铺展在自己眼前。

踏过山门,女扮男装进入书院,生活便与从前大不相同,背后是什么样的艰难,又有什么样的际遇,概不能知。

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她准备好了。

拾级而上,周围的人匆匆而过。

近第三重山门时,前面一阵嘈杂:一个华服公子与他的仆从们拦住一些学子,神情倨傲,比手划脚地说着什么。

“喂!你!站住!”

华服公子瞥见那边的沈谢三人,伸手一指,叫道。

“我?”谢瑧看他动作,疑惑地指指自己。

“不是你,”华服公子不耐烦地移动方向,“旁边那个。”

沈灿同样不解:“我?”

“对。就是你!过来!”

沈灿迷惑地走过去,谢瑧随他一起。

“看你样子,不是士族吧!”华服公子鼻孔朝天。

沈灿点头。

“那就对了!你要是想从这里经过,必须交十两金!”

沈灿脸色微变:“为什么?”

“就凭你是寒门,而我是诸衍县令之子,魏太恭!”

会稽四姓,丁、夏、孔、魏。

华服士族魏太恭趾高气扬道:“要想在诸衍县过得去,便得投我的门路!”

“这位公子,莫要听他的!”旁边的一位学子被魏家仆从揪住衣领,仍高声道,“我等是来求学,何须听这无赖的话!”

“蒋峻伯,给你脸了是不是!”

魏太恭话音落下,魏家僮仆就对着蒋峻伯的腹部狠狠来了几拳。

“住手!”谢瑧与沈灿同时喝止。

沈灿道:“魏公子,放鹤书院招生,并不看门阀高低,而从孔圣人教诲,有教无类。既如此,从此路过,便不需额外交金。再说,日后入学,大家都是同窗,何必为难?”

“同窗?哼!”魏太恭不屑,“谁与你们是同窗!你们这些寒门庶人,有资格进放鹤书院吗!圣人之道,本就不是你们配学的!王山长心善……你们这种人,做贩夫走卒就够了,偏不安分!”

“你——!”沈灿脸有愠色。

谢瑧拍拍他的肩,看向魏太恭:“魏公子,陛下设立五经馆,招揽寒门才俊,依你之言,陛下错了?”

“你?”魏太恭皱起眉,“你是谁?”

“吴郡,谢瑧。”

听到“谢”字,魏太恭脸上闪过一丝惊异,随即陪笑道:“谢公子,你说你与这群寒门子弟混在一起做什么?”

“他们都是寒门?”谢瑧的目光移向旁边的一群学子,问。

“谢公子,我们都是!”蒋峻伯回。

“哪有你说话的份!”魏太恭喝道。

僮仆作势要打,谢瑧伸手拦住,而沈灿快一步将蒋峻伯从恶仆手中救下。

“魏公子,”谢瑧拧起眉头,“令尊既为诸衍县令,岂会允许你做此匪徒行径?你若执意要收过路金,王山长德高望重,你我到他面前辩论,看看孰是孰非!”

“这——”

魏太恭心中叫苦,怎的半路上杀出一个谢瑧?

本想通过收受路金逼退这些寒门子弟,叫他们不能与自己争夺入学名额——若这次还入不了学,父亲非扒了自己的皮不可,怎好闹到山长面前……

但谢氏……高门望族,招惹不起。

思来想去,他道:“谢公子,这事与你无关,你先过去吧。”

对方势单力薄,况居于吴郡,不一定是陈郡谢氏,挪走就好。

说罢,让出一个通道。

谢瑧无意离开,正欲与他争辩,却见他身边仆从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要将她“请”走。

“放开我!”谢瑧挣扎叫道。

翡墨和沈灿见状都上去帮忙,与魏氏众人推搡。

魏太恭不耐烦,亲自去“请”谢瑧离开。

场面一片混乱。

正推扯间,一支箭呼啸而至,从魏太恭的鼻尖擦过。

魏太恭心脏骤停,唬得往后一跳,扭头看,那支箭扎到地上,是真家伙。

他后怕地咽了下口水。

众人均被这变故吓到,纷纷停手。

谢瑧循着射箭的方向望去,但见一人一马,飞驰而来。

来人皮肤微黑,头束小冠,穿夹赤劲装,作男装打扮,一手持缰绳,一手持弧弓,身负箭囊,□□枣红健马额间一抹雪白,端的神骏非常。

旁人茫然无知,谢瑧却一眼知晓来人身份。

她又想到那张充满血腥味的虎皮,那个死不瞑目的虎头。

须臾间,人马皆至。

“谢瑧!我没来晚吧!”

枣红大马强势将两边分开,那人勒住缰绳,灵活地翻身下马,落在谢瑧身边。

“好久不见。”来人笑吟吟地望着谢瑧。

谢瑧惶惑:“你……?!”

翡墨如临大敌地窜到谢瑧身边,悄声问:“娘……公子,这是谁啊?”

“我叫林逢春,是谢瑧的朋友。”来人耳尖,主动介绍自己。

余下几张脸齐刷刷转向谢瑧。

“呃……”迎着众人灼灼的目光,谢瑧犹豫有顷,僵硬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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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游
连载中叶钟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