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浦云山(一)

王混听说谢瑧分金的事情,在一家三口的饭桌上感慨:“这个谢瑧有胆识,又有兼济苍生的志向,真个少有的俊才!”

谢芝兰得意笑:“他是我谢家儿郎,自然不差!不知谁家能得如他这般的子婿。”说罢,拿眼睛觑王媛姿。

王媛姿正闷头扒饭,忽然感受到两道炽热的目光,抬起头,自家耶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阿耶,阿娘,什么事?”她发愣。

王混咳嗽一声,移开视线,伸手夹了筷子菜。

谢芝兰笑道:“四娘,你觉得谢瑧如何?”

王媛姿登时明白她的意思:“娘,都说了,女儿还小!”

“哦~那怎么眼巴巴的要去看县堂公审?”

“明明是阿耶想去看,我作陪罢了。”

“也不知道谁扒着窗框,探长脑袋目不转睛地看里面。”谢芝兰毫不留情地戳穿。

王媛姿急得脸涨红道:“我没见过县堂公审,好奇会发生什么而已!”

“好好好。”谢芝兰笑,“我看谢瑧很不错,虽然身量矮了些,但为人谦和清正,待女子极好。不仅谢氏同族,他家人也简单,父兄早逝,只一母一嫂一侄,不似大家族事多繁乱,委屈了人。”

王媛姿没好声气:“娘,你把人家调查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混丫头,还不是为你着想。”谢芝兰伸指点她额头,“将你惯得蛮横性儿,不知谁家受得了你。”

“嘁,耶娘受得了就行。”说着她讨好地给王混夹了一块肉,“阿耶,女儿还小,难道就嫌我烦了?”

“不烦不烦。”王混乐呵呵道,夫妻二人遂抛开不提。

魏氏的官司告一段落,书院也从庙会的躁动中剥离出来,彻底回归日常。

任筐儿料理好家中丧事,便到书院帮工,在朱大娘手底下干活儿。除了上课,谢瑧依旧去王混处学画,而林逢春也得闲去范敬儿处听他说兵法故事,日子平静地流淌。

伏月炎热,树叶被晒得蔫了,蝉蜩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整个书院的人都笼在蒸炉里没精打采的。

一日,谢瑧勾好山水画的最后一笔,王混看过捻须道:“谢瑧,你以后都不用来学画了。”

“山长,可是学生于画没有天赋?”她慌忙问。

王混摇摇头道:“你进步飞快,外人虽说我擅画山水,但我知晓自己的水平,已经没什么好指点你了。”

谢瑧急道:“学生专为学画而来,各方面都不足,仍需磨练,还得山长掌眼。”

“莫急,”王混笑道,“我为你寻到了更好的师父。兰陵萧奂,可听说过?”

谢瑧呆怔问:“是那位能于扇上画山水,咫尺之内,便觉万里为遥的萧奂么?”

王混点头:“正是。”

谢瑧诧异,她知道萧奂,前齐宗室,十年前就以画出名,一画千金难求,但长住建鄣。

“我近来才知,他不耐京城聒噪,于前岁来到会稽隐居,就在附近的浦云山上。”王混慈爱道,“你若能寻见他,拜他为师,定比在我手下学到更多。”说着,他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她,“我与他曾有两面交情,你将这个交给他。”

谢瑧终于回过神,大喜揖道:“多谢山长!”

“先别谢我。”王混含笑抚须,“萧奂性子古怪,行踪不定,不知何时能寻到他。我写这封,只能保证他不赶你走,至于会不会教你,得看缘分了。”

谢瑧明白这是山长额外的好意,说了许多感谢。

王混连连摆手:“谢瑧,其实我也有私心——你记住:石可破,不可夺坚,丹可磨,不可夺赤,世事摧折,不可夺本心。”

谢瑧肃然长拜:“学生受教,定然铭记!”

王混满意颔首:“你与芝兰同族,全当自家长辈,没事也多去看望她。”

突兀地多了这么一句,谢瑧不解其意,疑惑着答应。

萧奂隐居浦云山中,行踪无定,需要花时间找寻,谢瑧决定利用旬休。她挑了一幅自己认为最好的画,又问清路线,准备地图,命翡墨收拾好行装。

还有三日出发,她愈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猛然想起王混没头没尾的嘱咐,便去拜见谢夫人。

她来到医舍,谢夫人正指挥药童分理药材搬出去晒。她问了好,谢夫人满脸笑容,连说来得正好,没聊几句,打发她去后面药库帮忙。

谢瑧满头雾水,走进药库,见到王媛姿爬站在丈余高的木梯上,一手拿着账簿,一手拉开斗柜的抽屉数数核对。

“朱喜,你怎么才来?把桌上两瓶清热丸递给我。”王媛姿头也不回。

谢瑧走近左旁方桌,上面摆放着不同颜色高矮胖瘦的瓶瓶罐罐。她轻咳一声:“王小娘子,朱喜娘子被谢夫人叫住了,她让我来帮忙。”

“哈?”王媛姿讶然转头,看清来人,嘟囔道,“娘也真是。”

“什么?”谢瑧没听清。

“没什么。”王媛姿看回账簿,“你来也行。桌上两瓶清热丸——绿色的。”

谢瑧捡出药瓶,走到木梯旁伸手递给王媛姿。

王媛姿挨着药瓶上沿接过,没碰到谢瑧的手,随后念念有词道:“清热丸十二瓶,**丸九瓶,安神丸六瓶……”

她沉迷归整,除了少数让帮递东西,剩下就是沉默。

谢瑧清闲地库中乱逛,好奇地打量药丸药材。

“谢公子。”王媛姿似乎觉得过于无聊,难得开口,“林逢春他的伤应该都好了吧?”

“早好了,耳鸣的症状不再有了。”谢瑧想到她连日嫌弃上课无趣,逼自己大热天学箭不成,撺掇范敬儿和蒋峻伯他们骑马射箭,不禁笑道,“最近生龙活虎,每天都和人比箭。”

先是一阵静默,然后王媛姿道:“大概总是他赢?他箭术很好。”

“是,整个书院,应该没人能胜过她。”

挑开了话匣子,王媛姿不再忸怩,问:“谢公子,你是家传律法么?那天堂上说出那么多条令。”

“不是。前几天躲在藏书馆恶补而已,之前都不晓得。”

“怎么找到长春观道士做人证?”

“我想佛道两家牵连最小,栏台寺与魏氏亲厚,才去长春观碰碰运气。”

王媛姿对告魏氏案的前后都很好奇,详细问过,感慨:“真好。连林逢春这种人都能出力?我若是男子就好了,耶娘很少许我出去,在外支个摊子坐诊都不行。”

谢瑧心念宛转,垂眸道:“并不是男子好,而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很好。只是这样的自由,总是属于男子。”

“咦。”王媛姿从头打量谢瑧,“你这人说话很妙……但很对。”她沉思一会儿,便要走下木梯,她动一步,木梯“咯吱”作响。

谢瑧忧心,走近伸出胳膊:“扶着我?小心些。”

王媛姿悬停片刻,手按上谢瑧前臂,慢悠悠下来。

等她站定,谢夫人从门外撞进,见到她二人离得挺近,满脸高兴:“呀,我来得不巧。”

谢瑧闻言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女扮男装,连忙后退几步。

王媛姿没忍住向她娘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巧得很!我刚弄完,把朱喜放还给我!”

谢瑧觉得药库这一遭莫名其妙,但她无暇多想,整个人早已沉浸到访师学艺的兴奋中去。兰陵萧奂,从前只在口口相传中,家里还收着他的《溪山图》和《雪山行旅图》,自己临摹过好几遍。

好不容易挨到旬休前一日,上完所有的课,她匆匆回去检查所有备好的东西。水囊,干粮,画筒……一切无误,她长舒一口气,想到第二日不知会有怎样的际遇,在房内原地打圈儿。

“娘子,饭都不吃啦?”翡墨从身后问。

“马上就去……明天不知要走多久,我们卯正起来,辰时就出发!”她兴致高昂道,转头却发现翡墨走路一瘸一拐,“翡墨,你脚怎么了?”

“娘子,不碍事,能走。”

“让我看看。”谢瑧扶她坐下,脱下她的鞋袜,右脚脚腕红肿得厉害。她抬头皱眉问,“怎么搞的?”

“娘子……都是我不争气,下午在院中绊了一跤,就给摔了。”

“没有人故意欺负?”

“没有没有。”翡墨叠声回,“真是我不小心的,就院子里那块破石头挡路……娘子,不碍事,今晚休息一夜,明天就好了。”

“傻话。”谢瑧捏一下脚腕,翡墨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肿这么高。”

“娘子,抹了上次剩的三七膏,没那么疼了。”

谢瑧执意去医舍请人,谢夫人立刻让王媛姿过来。

王媛姿看后,说要卧床静养,将伤脚抬高,尽量减少走动,每日用药三次。

谢瑧殷勤谢过,送完客,小心扶翡墨回东厢卧床休息。翡墨一开始扭着劲儿不肯,说哪有主子照顾奴婢的道理,被谢瑧眼刀瞪了回去,只得依她。

“明天我会安排妥当再走。你不许逞强,不许下床乱走。”谢瑧边帮她上药,边道,“回来会查你的伤,若加重,我要生气。”

“娘子,都怪我。”翡墨抿起嘴,眼眶红了一圈儿,“娘子,以往出行都有我陪着,又是深山,一个人太危险了!娘子,你可不能独自去!”

“我知道。”谢瑧笑,“在书院里也认识了可信的人,明天喊她陪着。”

翡墨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没过多久,她察觉不妥,叫道:“娘子!你可得答应我,书院这么多人,找谁都不能找林逢春!”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浦云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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