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辗转反侧”

袁文济讲完诗序和首篇《关雎》,让学生畅谈感悟。

蒋峻伯:“诗序明志,关雎正风。”

魏太恭:“好诗,好诗,不可不学诗。”

沈灿:“不读序,无以达先王之法言,无以知诗经之风化,亦难入诗之门户。”

陆序:“《关雎》正夫妇之德,男当效君子,女当为淑女。”

…………

袁文济听学生们发言,频频点头,瞥见一直站在最后的二人,大发慈悲道:“林逢春,说说你的看法。”

谢瑧暗暗好奇,不知昨夜恶补,她记了多少。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关雎写情,深刻到位,就是不知道这个单相思的君子,有没有追求到他爱慕思念的淑女。”

谢瑧些许欣慰,她都念对了。

袁文济:“……”

课堂寂静片刻,随后哄然大笑。

“肃静!肃静!”袁文济大声喝止,转朝林逢春道,“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讲课?!”

“我听了啊。什么君子有德行,淑女体态美,呃……有贤德……”

“那你还说这些昏话!”

“但是夫子,‘辗转反侧’一句,你不觉得写得非常好吗!睡在床上想她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古人四个字就描绘出来了!太厉害了!”

“你……!”袁文济气得语塞。

课堂又是一阵哄笑。

“放肆!”袁文济提高声音,“你犹未开化!关雎讲的是后妃之德,岂是你盯着的私情小爱!”

“可是那几句就是这个意思啊,不然怎么解?”林逢春眼睛一转,“夫子,你说世人都要学关雎。那夫子你必是君子了,当年追求淑女的时候,可有辗转反侧呀?”

话一出,学子们八卦心起,不禁都看他。

华发的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脸色涨红,指着她激动道:“你!你!出去!”

林逢春“哦”了一声,往门外走,走到半路,又被老夫子叫住:“罢了!你得多学多听!站回去!”

袁文济顺了几口气,再问谢瑧。

谢瑧回:“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诗以寄情,诗以记事。关雎中的君子,守礼不逾矩,确为世人典范,正应诗序中说的教化之功。不学诗,人极可能不修德行,巧取豪夺,强逼民女——便不为君子,反欺淑女了。”

魏太恭听出一身冷汗。

袁文济捋须点头:“说得不错。这就是我们为何要学诗。你们都是放鹤书院的学子,切记约束自身,见贤思齐。”

“学生谨记——”

一堂大课结束,袁文济不忘谆谆道:“林逢春,你好像与谢瑧一同住?你向他好好学学!谢瑧,平日里得空,指点指点他。”

林逢春心中欣喜,连忙答应,拍着胸脯说自己会好好学。

谢瑧有苦难言,硬着头皮称是。

放鹤书院上课时间:上午自巳初至午正,下午自未正至酉初,其余时间由学子自由支配。

林逢春理所当然地与谢瑧一同去膳堂吃饭。

不过隔日未见,谢瑧惊讶地发现林逢春已和舀菜大娘相熟,亲热地叫她:“朱大娘~”

朱大娘也笑眯眯地多给她舀了一块肉。

厉害啊……

下午,由王偡夫子教授礼仪。

放鹤书院的教授内容为三玄十经六艺,三玄乃《老》《庄》《周易》,十经与当朝国子学所授类似,乃儒家十经,与前代相较,增加了当今天子所制经义。六艺便是君子六艺,源出《周礼》,其云:“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礼仪课便是十经与六艺相结合,在讲授《礼记》《仪礼》二经的同时,教导学子动静行止的规范。

放鹤书院能成为三吴第一的书院,与它教礼密不可分。礼仪风度原是士族鳌头独占,寒门子弟学礼学仪能够在入仕后更加轻松地融入士族,朝廷自然更加青睐。

是以礼仪课上士族不肯堕后,寒门倍加刻苦,唯有林逢春——

好无聊啊!

夫子讲课,她就当识字了,至于之乎者也、礼来礼去,她全然左耳进,右耳出。

字也很难看懂,一个一个复杂得紧,认识谢瑧后,许多字才在她那由无数小蝌蚪升级成能看能认的东西。

——还是等谢瑧教好了。

至于动静行止的礼仪实操教学,她更觉扎手扎脚:人干嘛造出一套麻烦的礼制来束缚自己呢?什么坐相走姿,累不累啊!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喽!

课上,陆序第一,谢瑧因行止较为拘束,不够开阔而居第二……林逢春则频频惹人发笑。

笑就笑吧,林逢春满不在乎,她还觉得学这些东西十分好笑哩!

吃完晚饭,林逢春留在膳堂给朱大娘帮工,谢瑧去了藏书馆。

放鹤书院的藏书亦是三吴第一有名,藏书馆占地亩方,里面建筑棋布,当中最为高耸阔大的是一座三层复式高楼,悬匾“藏书楼”。

谢瑧来到馆中,看到僮仆们在忙碌收书,其中一个身影极为熟悉。

她走过去:“山耀,你在帮忙?”

沈灿抱着书道:“是,你来寻书吗?”

山耀是他的字。

谢瑧点头:“听闻有律法的书,来看看。”

沈灿道:“我知晓在哪,带你去。”

他领着谢瑧介绍书馆藏书布局,律法、天文、方志、农学等等不一而足。

“山耀,你这活儿不错,得闲了可直接看书。”

“是啊,书院杂务,这里最轻松了。晒书、藏书、排书、抄书……并不为难。”沈灿笑道,“还得多谢林公子了。”

“谢她?”谢瑧奇怪。

“是啊,”沈灿解释,“原是我二人一同做杂活,他一听藏书馆摆手不愿来,许主事便让我专门负责这里了,也省的做重活儿。”

谢瑧闻言不禁浅笑,脑海浮现昨晚林大寨主抓耳挠腮、揪头发锁眉头学诗的样子——她要是愿意来藏书馆,太阳得从西边升起了。

“啊啾——”林逢春把一大盆盘子碗筷放到指定地点,打了个喷嚏。

“林公子!你可帮了大忙了!”旁边的少女啧啧夸赞,“我和娘之前都要分几次搬。”

“朱鹊,这算什么!”林逢春起身拍了拍手,“更重的我也搬得动!”

自从学诗,她愈发觉得不用动脑子的活儿太令人愉快了!

朱鹊见她心情不错,道:“你真奇了,书院学子少有愿意打工抵费用的,更少有干活还笑嘻嘻的。”

“诶,那是他们没趣。”林逢春伸了个懒腰,“不动动都觉得不舒心。”

洗碗涮锅不用帮忙,她主要是帮着搬送东西,以前她在寨里练八十斤的石锤,毫不夸张地把力气练出,现在后厨帮工派上大用场了。

朱鹊对她有很大改观。

先前听说阿娘被书院的粗鲁学子揪衣领恐吓,第二天那个学子又跑到膳堂后厨找娘,吓得娘带着自己都没敢出门,后来那学子搬来许主事,娘才哆哆嗦嗦地开门,被告知是想兼职抵销饭金。娘哆哆嗦嗦地让他留下,没曾想学子很能干,就几个时辰,娘已经完全不怕他,甚至很熟络。

林逢春做什么都很爽快,最要紧的是,力气大!从前偶有学子来打杂,常常提搬不动,还不如自己来。

朱鹊暗暗地想,怪道娘总说家里缺个男人,林逢春这样力气大的男人确实好使唤。

做工间隙,林逢春和朱鹊聊天。

朱大娘带着两个女儿,一同到书院帮工,已经快十年了。朱大娘手脚勤快,做事爽利,主要负责厨房和洗衣,虽是雇佣的杂役,但山长一家待她甚厚,她十分感激,已是实实在在半个书院人。

大女儿朱喜,文静内敛,擅长笔墨茶水收纳整理,多在藏书馆和医舍,随听差遣;小女儿朱鹊,活泼外向,干不来安静的活计,多在后厨帮工。

“……医舍?书院里还有医舍吗?”

“咦,你不知吗?”朱鹊惊讶,随后恍然大悟,“哦……因为谢夫人和王小娘子不在啊。”

“她们负责医舍?”

“嗯,虽从不在外行医,但平日里的风寒头痛,咳嗽腹泻,跌打损伤,都是能治的。”

“女人行医,很少听说。”

“是啊……”朱鹊看四周无人,悄声道,“但谢夫人很厉害的,诊脉、针砭、药浴……她都懂。我来书院这么久,从没有她医不好的症状。好在王山长心胸宽大,不计较世俗,才有女子掌管医舍。”

林逢春将信将疑,若真这么厉害,她怎么从未听说过谢夫人这号人物?

说到王山长,朱鹊打开了话匣子,叽里咕噜地从王山长如何辛苦建院说起……

一通收拾完,朱大娘和朱鹊对她连连夸赞,让她早些回去歇息。

林逢春活动开筋骨,微微出汗,听了许多旧闻趣闻,心情甚好。

天早黑了,她回到小院,径去找谢瑧,发现她正在灯下看书。

林逢春不由得脚步放慢,呼吸放轻——烛光懒洋洋地映在谢瑧脸上,开着窗,晚风徐徐吹过,她的发梢微微拂动。

光影明暗下,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恍然未觉有人来。

林逢春静静在屏风后望着她。

此时此刻的世界好像只剩自己和谢瑧,一呼一吸都变慢了,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仔细看谢娘子的侧脸,想,当初怎么瞧不出是个女子。

男装清飒,女装该是何模样?

谢瑧似乎在书上看到什么好文句,嘴角微微上扬。

她不禁也随之微笑。

…………

不知看了多久,翡墨进来,欲问林逢春在做什么,却马上被她示意安静。

“别打扰她。”林逢春压低声音,说完,自己退出正屋。

她回到东厢,心里想到今日课上的“辗转反侧”。

辗转反侧……她默默咀嚼这四个字,忆起决心来书院前的那个夜晚。只是,君子因思念淑女而睡不着,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心里好似有一团浓雾,里面藏着东西,但捂捂盖盖,瞧不清。

嘛,世上总有想不通的事,想不通就别想了。

她恬然躺到床上。

“娘子,该歇息了。”翡墨走到谢瑧身边。

她放下书,伸展身子,透过窗户,看到东厢已经黑了,不禁道:“她今天真安静。”

“她还让我别打扰娘子呢……古古怪怪的。”

谢瑧奇了:“什么时候?”

“就晚间,娘子看书的时候。”

谢瑧又朝东厢望了一眼,心中纳罕……

算了,她总是会做一些自己想不通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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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游
连载中叶钟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