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风言抬起来,对上了一张轮廓清晰的脸庞,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犹如暗夜中的银河,浑身散发着忧郁的气息。
但看他戴着常侍的帽子,身着灰色深衣,任风言猜测应该是宫中的太监,瞬间同情心泛滥,这哪是忧郁的气息,这就是一脸的班味儿。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左手拎起包袱重新背到左肩,回道:“我是来给宫中送菜的,这城内套着城,迷路了。”
此时,男子瞥见前殿房顶的一抹黑影,皱了下眉头,他转身指着北方,语气冰冷:“向北走,从耗门出。”
“那你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看前边走廊处来来回回的人都穿得和你一样,你是不是在偷懒呀。”
任风言第一次见到活的太监,忍不住想参观一下。
男子见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游走,浑身不自在,转身离去。
可谁料想任风言一把拽住了男子的腰带,由于常年习武,她手臂有劲儿,害得男子差点摔一跤。
“放肆!你……”
任风言学着他的语气:“放肆!呦呦呦,放肆!我好怕呀。你一个小常侍,不好好侍奉主子左右,跑到这屋顶来偷懒还有理了。你信不信我喊一声,让前边的那些侍卫都来抓你。”
男子竟被逗笑了,果然人被气到一定程度,是会笑出来的。
“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娘私闯长安宫,你猜到时是谁说不清。我不过是看见了飞贼,追着跑到了这里,仅此而已。”
任风言傻了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蠢事儿干的。
不对,他能看出自己是女的!果然什么女扮男装都是假的,哪有这么容易。
“上差,上差,我走,我这就走,你慢慢在这欣赏风景,嘿嘿。”
任风言边说边退,人呐,就是得学会能屈能伸。
“站住!”
任风言无奈转身:“上差,还有何吩咐?‘”
只见那男子坐在了屋顶的正脊上,拍了怕旁边的空位,柔声道:“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任风言虽撇了撇嘴,心想刚好能问些宫里的情况,索性就陪他一会儿吧。
在历史长河中,太监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不仅像其他奴仆那样遭受主人的压迫,同时,他们也要承受来自世俗的谩骂和自己内心对于自我的厌恶。
若说他们习惯了,妥协了,那都是假的。如果可以选择,一个正常的男性不会容许自己成为这样残缺的存在。
“你的主人是不是对你不好?”
男子缓缓转过头,瞧了眼身边的任风言:“为何这样说?”
“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虽然你说话面带笑意,可眼睛骗不了人,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我猜的可对?”
任风言说罢,将左肩的包袱卸下至于膝上。
男子反问道:“那你呢?你可喜欢眼下的生活?”
任风言长叹了一口气:“喜不喜欢没有用,你在这皇宫虽也辛苦,但好歹有口饭吃,不知道外头的艰难。我问你,你在哪个宫当差,有没有见过皇上?”
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见皇上?”
“是,也不是。都说皇上是天子,天子是上苍的代表。我们平民百姓也会好奇他长何模样。只是他高高在上,哪是我们这些布衣白丁能见到的。”
男子起了兴趣,问道:“若能见皇上,你可有话要说?”
任风言好奇地看了男子一眼:“你真能见着皇上?”
男子点了点头。
任风言半信半疑道:“那你就帮我问句话。为何豪强世家总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些公子们演个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码,就能举孝廉、走仕途。可他们却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依我看,倒不如朝廷自己出题,选拔些优秀学子,既能广纳英才,又能避免世家大族相互举荐对方族人,沆瀣一气。”
男子用诧异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位女娘,虽赞同她的想法,亦知真正施行却是困难重重。
兴朝立国还未到百年,可有的豪强世家早已绵延近五百年,想要彻底推倒他们,谈何容易。即便被连根拔起,也不过是换一波人再登台唱旧曲罢了。
男子起身,取下了腰间的玉璧递给她:“你很聪慧,时候不早了,拿着这块玉璧去东兴门,告诉他们你要去上林苑,自能出城。”
任风言见到玉璧,两眼放光,又抬头试探性地看了男子一眼,见对方是真给,急忙接下。
“多谢上差。敢问上差尊姓大名?”
男子:“无名。”
“你要不想说就算了,那我还能用这个玉璧再回来吗?”
男子点了点头。
任风言循着记忆走向东兴门,突然转过身时,只见那男子依旧伫立在永安宫正殿的屋顶,像极了黑夜中的鹰。
回到客栈后,任风言在房内把玩着这块玉璧,她总觉得这玉璧似曾相识。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从姜不游那里早已顺来了一块。
这时,敲门声响起。
“任忘,是你吗?”
“嗯。”
任风言起身刚打开门,姜不游便一脚跨进了屋内,握着她左手的手腕将她推向墙边,并反手将门关上。
“任忘!你这是干什么呀!”
姜不游死死地盯着她,问道:“你去哪里了?”
“我是寨主,我去哪里不用和你汇报吧!”
姜不游却一反常态,大声道:“那可是皇城,南北军、羽林军到处都是,你就不怕被当成贼人打入大牢吗?”
忽然,他看见了任风言手上的玉,问道:“这玉从何处得来?”
任风言表面静静地看着他发疯,内心已恼羞成怒,见甩不开姜不游的手,索性狠狠地咬了他手背一口。
“你放肆。我是寨主,你居然这么凶我。”
转眼一想,这玉佩和姜不游的那款相似,那不就是说明,姜不游极有可能和宫中有渊源。难道他不是东河的黑甲卫,而是来自宫中。
姜不游被任风言的怒吼震醒,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可要不是自己的暗卫跟着,她在开阳门处便会被拦下,送入大狱。然而他恼怒的真正原因在于她见了皇帝姜盛,还和他并坐在屋顶谈笑风生。
姜盛,先皇后邓禧的儿子,曾因先皇立自己生母樊雨为后而被废了太子之位,先帝驾崩后又因太皇太后邓敏一手策划从废太子一跃成为天子。
此人看似软弱可欺,任由太皇太后邓氏操控,实则胸有城府,忍辱负重。若不是一次巧合,被姜不游撞见他看向太皇太后邓氏的眼里流露出凶狠之色,他也不信这样一个胸无点墨,留恋美色的帝王竟能藏这么久,如今还能与他联手除掉邓氏一族。
只是姜不游一直不清楚他恨邓氏的缘由,毕竟邓氏与她生母同出一族,先帝死后不惜发动宫变扶他上位,理应是他最大的靠山,如今和自己联手除去邓氏,不怕自己和太后联手夺走他的天子之位吗?
他看不透这个兄弟,也尽力与他保持着距离,毕竟那场宫变后,自己成了废太子,又从废太子成了东河王,彼此之间总是有隔阂。
因此,他也不愿意让任风言靠近他。
两人各自清醒,任风言从包袱中掏出那件皮子甩给姜不游:“赏你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以后,还请情绪稳定一点。这玉璧是一个小常侍给我的,是不是和你的那块很像?我猜你之前可能在宫中当值。你到现在还没记起来吗?”
姜不游握着手中的皮子,摇了摇头。
任风言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之前犯了什么事儿,被一路追杀到颍川呀?”
姜不游无奈,叹了口气:“早些歇息,我挑了一处宅院,租了十日,只要五十钱,明日带你去瞧瞧。”
“五十钱!这么便宜吗?”
任风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离洛阳城很远?”
姜不游:“不远,只是院内有些破败,原是废太子姜不游的居所。”
任风言凑上去,附耳道:“这个太子是被杀了吗?”
姜不游:“没有,他最后被封为了东河王。”
任风言:“东河?那不是蛮荒之地嘛。不过这废太子人还挺好,要价也不贵。中间的牙人赚了多少?”
姜不游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轻声道:“二百钱。”
“什么!这么贵!”
姜不游:“我们出门又没凭信,住店、租房,都得靠这些牙人。”
看着任风言又无奈又心疼的样子,姜不游有些不忍,于是把那二百钱从包袱中取了出来,“你瞧,这是什么?”
任风言一脸疑惑:“你哪里偷来的钱?”
姜不游随口扯道:“那座宅院有些破旧,废太子私下让人租的,连契书也没有。自然也就没有牙人。”
任风言喜出望外:“你这,弄得我像是白白拣了钱一样。还怪开心的。”
二人又商议了明日如何劫持皇甫仪,如何施行之后的计策,直到子时初,路过的更者高喊一声后,姜不游才离去。
翌日一早,天微微亮,姜不游领着任风言来到了宅院内,眼前之景超乎了任风言的想象。
整体的建筑虽然看上去破旧,但庭院中各处设计、各项用具像极了在博物馆中见到的文物。
即便是废太子,也曾是天潢贵胄,那些柱子上经久未落的朱漆,瓦当上清晰雕刻着的卷云纹与四神纹,尽显这座殿宇此前的恢弘气派。
“喜欢吗?”
姜不游的声音将她的思绪从云端拉回。
“喜欢!”
任风言这回参观的可不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文物,而是真实的物件。
转了一圈后,她在一旁自言自语:“如果住在这里注定要兄弟阋墙、你争我斗,那我宁愿住在我的乌山寨里。”
姜不游越来越贪恋呆在她身边的日子。权力、争斗,本也非他所愿,然而不争、不斗,他便保不住自己的母亲,自己的舅舅,保不住樊家的人,更保不住自己。
棋局渐入佳境,成败在此一举。
二人定下此处后,骑马飞奔郊外。
那里,皇甫仪的车马正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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