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为人间客(二)

镜舟的确早就到了人皇殿里,他在星沙殿内接到这封信时,便知道自己不得不来。他原本以为只有天界接到了人皇的求助,可之后山月便告诉他,阎罗殿那边也收到了这样的求助帖。

他坐在自己的殿前很久,一直坐到东边的太阳落下,才起身离去。

如今人皇就坐在上座,祂将手边的茶盏端至唇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坐在下面的镜舟。

太沉稳了。

人皇在心里想。

这位天界的太子的确如同传闻中那般漂亮,面容艳丽得叫人移不开眼,但却又并非传闻中那般的草包,他不动如山地坐在人皇殿底下,自己透出的威压没有让他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与不安,沉稳至极,甚至还能自如地喝茶。

他在等人。

人皇想,这代表他确定阎罗殿会有仙君到来。

事情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人皇饮下这杯盏中的茶水,噙着笑对镜舟道:“太子殿下到了我人皇殿竟然如此坦然,难道就不害怕,我会趁此机会绑架你么?”

“人皇阁下说笑了。”镜舟望向人皇,道,“您行事光明磊落,四界谁人不知。”

人皇轻轻地笑起来,说:“殿下如此夸赞,我可不敢当真。倒是殿下聪明绝顶,看事情精准无比,不如殿下来猜一猜,今日究竟还会不会有人来呢?”

“我如何知晓。”镜舟避而不谈,只轻声地说,“这得全看您将这求助帖送至阎罗殿与天界是什么意思吧?”

“我能有什么意思?”人皇笑道,“不过只是人界的事务太多,想请你们搭一把手罢了。”

镜舟笑而不语。

于是人皇也淡淡地笑,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一直等到江庭芜推开人皇殿的门。

一瞬间风从殿外涌进来,随之涌进的还有殿外的月光,它倾泻而下,洒了满地,把白瓷照成了一汪江水,江庭芜从殿外走进来,每踏一步,便揉皱一点这一池的月色。

“人皇阁下见谅。”江庭芜走至镜舟旁边,瞟了他一眼,接着才对人皇行了礼,道,“脚程慢了些,让您久等了。”

“不晚。”人皇说,“我也没有想到,冥华神女会亲自前来。”

镜舟攥着的杯盏在那一刻被捏碎了,瓷碗的碎片在他的手上留下重重的痕迹,然后砸在地上。鲜血在一瞬间流出来,如同红色的颜料泼在宣纸上,染出殷红的花。

“哐当”的清脆声让江庭芜与人皇一起望向镜舟,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故作镇定的笑容,道:“抱歉,手方才脱力了。”

江庭芜看见了他流血的手,愣了会儿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镜舟若无其事地用另一只手将手上的鲜血与伤口抹去,她才转过头去,对人皇道:“人皇阁下这话,是不欢迎我了?”

“怎么会。”人皇笑道,“只是觉得,你与你的母亲的确很相像。见了你,就如同见到祂一般。”

“阁下与我母亲已经百万年未见,竟然也还记得祂的相貌?”江庭芜说。

人皇说:“当年与你母亲相见,是在祂的婚礼之上,自然永世难忘。”

这是一段很久不被人提起的过去,但当年经历过的人都知道,如今的阎罗殿殿主,忘川神江漆凝,在当年死神死后不久,便与当时的战神涂识卿举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婚礼。

当时冥界消亡,神界睥睨众生,魔界偏安一隅,仙界安于现状,然而这一场婚礼,几乎邀请了三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仙君与魔君前来。

这场婚礼在当时被津津乐道了许久,而后战神却在封印月神之时陨落,便也就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掩埋在风中了。

江庭芜听了,没表态,只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阁下记着母亲,母亲自然也念着阁下。这不,一听见人界的龙脉断了一脉,就叫我来了。”

人皇的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祂的眼睛对上江庭芜的眼睛,两个人都没有移开。

最后人皇轻轻地笑出声,道:“阎罗殿这双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一些。”

“阎罗殿这双手,本来也可以不伸这么长。”江庭芜丝毫不避讳地说,“当然这完全取决于人皇阁下您的态度。”

“你在威胁我?”人皇收敛起笑意,道。

江庭芜矢口否认,说:“我没有这个胆子。”

“好,好,好。”人皇连续道了三个“好”字,冷笑出声,道,“神女这么说话,是执意要与我人皇殿作对了?”

“我早已说了,我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意思。”江庭芜走至镜舟对面的椅子前,手撑着一旁的案几,一转身坐下,道,“阎罗殿也是。只不过——”

她说到这里时就断了话音,惹得人皇往她那侧看去,问:“只不过什么?”

江庭芜轻声地笑,道:“只不过,我不爱仰头与人说话,阎罗殿亦是如此。我们能与天界对峙百万来年,未来也未必就会落入下风,人界想要站在高处下注,也得思量自己够不够这个格。若是阁下想通了我这句话,想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以,但一株离魂草,不够。”

她说“我不爱”的时候,就同自己丢弃了什么厌恶的东西一般,不留任何的情面。

镜舟抬起眼看她,此时此刻眼前的人他似乎认识,又似乎并不相识。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告诉他,她不是那个与他对弈,与他月下对谈的弄月。他们过去刀剑相向过,也互相算计过,但都只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

他曾经真的以为自己可以这样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只要不把那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窗纸剖开,就还能在那些谎言里装傻充愣下去。

但谎言真的被揭穿时,即便早已心有准备,却依旧会有被万箭穿心的痛。

他望着江庭芜,他看不穿她内心的一切心思,不明白为何那天晚上她要触碰自己的眼睛,也更唾弃这个被江庭芜影响的自己。

她是阎罗殿的神女,她面对神明也得心应手,她游刃有余。

神弃之地的弄月是香炉里的一缕香灰,燃尽了只留下让人迷恋一辈子的香气,和永远都抓不住的、云纹般的烟。

镜舟在一片死寂中端详着江庭芜,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人皇从方才的话语间已经听出了江庭芜的意思,但祂却没有急着回答江庭芜的话,只侧了身子,对镜舟道:“那太子殿下呢?”

镜舟知道祂是要自己表态。

江庭芜的视线已经转向他这边,他看着江庭芜,看了很久很久。

江庭芜不闪躲,她安静地坐在对面。

他笑了,转过头看向人皇,道:“人皇阁下,天界这么多年站在四界之巅,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不是傻子,知道若是今日说了与江庭芜相反的话,那么必然能将人界拉拢至天界。可长久的合作决计不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关系之上的,天界也从来不需要去与一个未知的地界合作去巩固自己的位置。

人皇却没有多说什么,祂起身,从殿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早就听闻阎罗殿神女性子直爽刚烈,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人皇站定在江庭芜面前,道,“只是有时候,嘴上功夫了得,能力却不见得有那般,就实在叫人笑话了。”

“这可不用人皇操心。”江庭芜道,“我想人皇本身也就没打算只用一棵离魂草打发我们。”

人皇又看向镜舟。

“你们倒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敌对,反而更像盟友。”

镜舟面不改色,道:“我与神女阁下不过初次相见。”

江庭芜闻言,望向他,接着一字一顿地道:“是啊,初次见面,不过是比较懂得对方的心思而已。”

她把“初次见面”四个字咬得极重,烫着了镜舟的耳朵,惹得他偏过头去。

离魂草本来就只是一个引子,人皇早就有与天界和阎罗殿各自谈判的打算,只是祂要迈出的这一步虽小,对人界的未来却是决定性的,祂必须谨慎,更要看到百万年后。

于是祂想试探他们各自的继承者究竟谁更符合祂的心意,又或者能不能够指望。

只是这两个人都出乎祂的意料,他们看穿了自己的意图,把它摆在了台面之上,还要与自己谈更多的条件。

尤其是这位阎罗殿的神女,丝毫没有要与自己虚与委蛇的意思,让祂恍若见到了真正的阎罗殿殿主一般。

祂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只觉得有趣。

“如今时候不早了。”人皇往后退了一步,道,“我早已经为两位贵客备好了屋子,不如你们先去歇息,明日我会让你们看到你们想看到的东西,届时你们再决定这忙,是帮还是不帮。”

祂说完这话,就打了个响指,消失不见了,留下江庭芜与镜舟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殿门不知道何时开了,风从外头灌进来,吹乱江庭芜的发丝。

镜舟看了半晌,才忽然开口道:“我......”

“我是阎罗殿的冥华神女,江庭芜。”江庭芜打断了他的话语,终于把这句在神弃之地没有说出来的话说出口。

她将两只手交于胸前,左手握住右手,对他行了天界的交手礼。

“太子殿下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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