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
一顶黄杨木的小轿子穿过喧闹的街道,绕都城小半圈,朝着清净人少,权贵之地聚集的南坊街而去。
小轿的木材纹理细密,雕刻简单花纹,色泽光滑,可细看之下,有不少磕磕碰碰,漆面都磨去了不少。
四个抬轿的瘦弱小厮穿着青灰色的衣裳,身下的两条腿儿跟木筷子一样,颤颤巍巍。
令人瞧着心惊胆战,生怕脚下一个趔趄,腿儿就折了,轿子也飞了。
若有眼力的婆子在这儿,一眼就能看出这轿子里的人定是哪个尊贵府不可说的人物,瞧着体面,实则内糟。
除了抬轿的这四个小厮,轿子旁还跟着一个心宽体胖,膀大腰圆的老嬷子,她大约四十岁上下,纵然胖也遮不住她高凸的颧骨,看着不太好相与。
进了南坊街,喧闹远去,雕梁画栋高楼立,朱红漆门金钉贵,各权贵门户上黄纸朱砂的符箓都透着一股子贵气。
大汗淋漓的老嬷子看着不远处的侯府,终于松了口气,拿出已经半湿的帕子擦拭额间的汗珠。
顺道儿狠狠瞪了一眼身旁的小轿子,暗骂:
果然是个扫把星!!谁沾上谁倒霉!!偏生回府的日子还是这样的阴沉的鬼天气,晦气!
绕了半圈,轿子终于在西南角一个极为偏僻的角门停了下来,那里早有人等着,是个身形消瘦的婆子,地上还有一滩瓜子壳儿。
“诶哟喂,刘嬷嬷真是叫我好等,再过一个时辰天都黑了!”
身形消瘦的婆子不满的抱怨,又往地上吐出几片瓜子壳儿。
被唤刘嬷嬷的正是随轿的胖婆子,她拿帕子擦着额间不断冒出的汗珠,喘了几口气,露出讨好的笑容来,另一只手往腰间的绣带里摸:
“是我的不是,让房嬷嬷久等了。这是请房嬷嬷吃茶的一点儿心意,还望您体谅我这一趟不容易,给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说几句中肯的话儿。”
刘嬷嬷肥白的手掌朝着房嬷嬷的衣袖里钻,将手里的东西硬塞了过去。
房嬷嬷掂量着手里的东西,浑浊的眼往下一撇,是一小块反着光的雪白碎银子,光芒令双眼都清亮了起来。
“瞧你这话说的,你小我两年,我叫你一声老妹子,你唤我一声老姐姐。你如今落了难,我若是落井下石,那还是人吗?”
刘嬷嬷原本在后院的厨房当差,正可谓是春风得意,可人一得意,马有失蹄便不意外了。
刘嬷嬷得罪了侯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被撸了下来,还被派出去做这等倒霉的差事儿。
但风水轮流转,不定哪一日刘嬷嬷又回去了,房嬷嬷不会跟银子过不去,也愿意给她几分面子,给自己结个善缘。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老姐姐老妹妹说了小一刻钟的话儿,四个抬轿的小厮都缓过来那股累劲儿,这才想起来轿子里还有个人呢!
房嬷嬷瞥了一眼那顶小轿,眼中的不喜和嫌弃毫不掩饰,好似那轿子里的是什么脏东西。
“五姑娘,咱们到地方了,下轿子吧!”
花青绣灰白曲水纹的轿帘没有动静。
刘嬷嬷吊眼一瞪,提高了音量,语气不善:
“五姑娘,侯府已经到了,快下来吧!这时候拿乔,可没意思了!”
轿子里还是没有半分动静。
这小蹄子是要给他们来个下马威?
刘嬷嬷不由得蹙起眉头,脸色怒意展露,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房嬷嬷拦住了。
侯府偏僻的角门,往来无人,此刻无人说话,头顶乌云沉沉,静悄悄中透露着无端的压抑。
房嬷嬷此刻才正眼打量起了这轿子,从轿子到角门,里面的人就一直没出声儿,亲耳听着婆子们的絮叨,却能忍住不吭一声,这份沉稳气度,不是哪个未及笄的姑娘能有的!
难不成这位五姑娘,是个深藏不露的?还是她有什么底气傍身?
思及到此,房嬷嬷不由得多了几分慎重,她亲上前走到了轿子旁,语气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五姑娘,我奉夫人之命再次等候姑娘,还请姑娘移步入府。”
轿子里是一派的平静。
刘嬷嬷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她自城郊蛮山南禅寺把人接回来,这人一路上都没出半点声儿。
难不成是跑了?还是死了?
这虽然是个扫把星,但也不能折在她手里,刘嬷嬷有些慌乱,一把握住房嬷嬷的手,低声将自己的猜测说了说。
房嬷嬷心下一惊,低声斥问道:
“你亲眼见着五姑娘进了轿子?”
刘嬷嬷冒出的汗珠儿更多,却也顾不得擦,眼珠子微微向上左方瞧,想着她一路到了蛮山,着人请了庙里的静安师太说明来意,又被领着进入寺庙后方的禅院,等了一个时辰。
她便有些个不耐烦了,觉得这个五姑娘拿乔,却因静安师太在旁,不好将心思表露出来。
正逢赶上午时用饭的当口,又吃了一顿素斋。
等吃完了,刚走近禅院便瞧见一个戴着帷帽轻纱,身着素雅旧裙的女子背着小包袱,从屋子里走出来,径直上了轿子。
一句话也没说。
甚至,刘嬷嬷都没看见她的脸。
房嬷嬷一瞧她的脸色,心下一沉,轿子里的这位纵然再惹人生厌,那也是侯府的姑娘,真出了事儿,她们这些下面经手的人都得不了好。
“五姑娘,冒犯了……”
房嬷嬷眼疾手快,一把将轿帘子掀开,只见狭小的轿内坐着个带帷帽的姑娘,外面的风顺着掀开的轿帘吹进来,将帏帽遮脸的白纱吹起,露出一张漂亮的脸蛋儿。
只不过那张脸上的眼睛惺忪未醒,带着一股子被打扰好梦的不高兴。
“到了?”
沈阴阴出声,声音还带着被吵醒后的沙哑困意。
房嬷嬷抽了抽嘴角,她当这丫头是个多有本事的人呢?却没想到竟然是睡着了!这晦气的小蹄子是故意摆弄自己?还真是无心之失?
但不管哪一个,都招人不喜。
扫了一眼帏帽下的那半张漂亮脸蛋儿,房嬷嬷的语气已经恢复了生冷:
“五姑娘,下轿吧。”
说罢,便自顾自的往角门里走,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
刘嬷嬷倒是毫不掩饰的狠狠瞪了她一眼,紧忙追着房嬷嬷而去。
沈阴阴下了轿子,踏出第一步,头顶忽而闪过一抹刺眼的闪电,将阴沉的天裂开,紧随而来的便是一声闷雷,四月的风袭卷而来还带着一丝凌厉。
白纱被风吹扬而起,露出一张白嫩精巧的脸蛋儿,沈阴阴背着包袱站在门前,垂落的手虚虚的握着腰间的玉葫芦。
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道侯府偏僻的角门,暗红色的漆沉淀着岁月的久远。
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像是山谷深潭,看不出半点儿情绪,抬起步子,跟了上去。
这道角门紧连着一个小花园,说是花园,花却寥寥,多是繁茂到杂乱的藤蔓,能没过人脚踝的杂草。
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好好打理了。
房嬷嬷带着气往里走,见头顶雷电闪现,脸色更加难看。
“老姐姐哟,您慢点。您心胸宽大,跟个毛丫头置气做什么?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刘嬷嬷拖着肥胖的身子,脚步迈的极碎,费力的跟在房嬷嬷身后。
感觉到身前人的脚步慢了下来,刘嬷嬷就知道自己说的话,让人消了消气儿。
“你说的不错。”房嬷嬷此刻心中郁气少了几分,也渐渐回过味儿来了,自己气的不就是那个低贱不详的小蹄子敢作弄她吗?
“她是不配,母族低贱,八字大凶,才出生就克死了她生母,后来又克死了老夫人,这样的人若在寻常人家,只怕早就溺毙了,哪里还有命来膈应夫人?”
房嬷嬷撇撇嘴,不管沈阴阴有意无意,今日这一遭让她很不爽快。
只因为,这人呐,生性本贱,面对强者,卑躬屈膝,好不可怜。面对弱者,则高高在上,将那份落到自己身上的可怜,转移他人之身才觉得痛快。
啪嗒啪嗒,雨点一触即发,不管一眨眼间就下了起来。
“啧啧,真是晦气,瞧瞧这天从一大早就阴云密布,好容易熬到快傍晚都没下雨。可这个扫把星一来侯府,这雨就落下来了!”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房嬷嬷扭过头,就瞧见着头戴帏帽,一身青白旧裙的沈阴阴朝着她们走来,腰间青白色的玉葫芦下垂着一根浅绿的穗子,随着脚步走动摇晃。
也不管身后的沈阴阴到底听没听到,又或是到底听到了多少?房嬷嬷和刘嬷嬷面容不惧,眼睛都不带撇她的,继续往里走。
花园不大,脚步穿过之后便瞧见了一个小院子。
房嬷嬷推开院门,木门咯吱咯吱作响,瞧着却是样子货,实则都快要掉下来了,跟方才接人的轿子一样,驴粪蛋,表面光,内里糟,
“五姑娘,这就是您的院子。我们先去给夫人复命,您自个儿安置吧。”
说罢,两个人就要走。
却听身后传来年轻少女清灵悦耳的声音:
“按礼数来说,我是不是也该去见见夫人,还有府里的长辈?”
房嬷嬷二人回过头来,只见风雨之中,少女摘下了头上帏帽,一双清冷的眼睛望着她们,眸光似有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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