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裘里的热闹总没有停歇的时候，丝竹曲乐，痴笑怒嗔，嘈杂喧闹，人世间的百态声音皆汇聚在此。
柳风从皱着眉头，方才两杯酒下肚，他有些头疼，脸上也泛起两分醉红，听着周遭的喧闹，头疼得更厉害了些。
他四处张望，迫切能寻个安静的地方，可翠云裘本就是热闹的化身，再加上临近年关，聚会包局更是数不胜数，整座楼没有一处宁静之地。
柳风从一刻也呆不下去，脚下步子胡乱走着，顺手前方空桌上的茶水拍打在脸上。
凉透了的茶水缓解头疼，四周的嘈杂声也小了许多，一阵阵寒风夹杂着临近的对话声传入耳中。
柳风从打量着四周，似乎是二楼的某一处露台，男人急切又带着几分恳求的声音在右手边栏杆的拐角处响起。
“冯先生，方才我们不是谈的很好吗？为何你又忽然变了卦？君子一诺，重于千金……”
“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下去了。之前是我托大，不知道你所说之难，如今我知难而退，也不算是小人所为。”
前者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男子，而后者则像是一位上了岁数的老者。
“冯先生，你不能因为殿下如今身处低迷，困于囹圄便生出远离之心，你忘了你当初答应过……”
那个年轻人似乎很是不甘，语气也变得越发激动起来。
“你愿意追随，就请便。但总拦不住旁人要走的脚步，你还年轻不明白，重情重义是好的，但最后别因此葬送一生，自己死不要紧，小心连累了全家人的性命。”
老者说完，一刻也不多在停留，转身朝着露台的另一面走了下去。
远处的喧嚣随着风声呜咽，四周却静了下来。
李执粗喘了两口气，显然被气的不轻，他无奈的掸了掸袍子，转身朝着露台另一边走去，拐角却瞧见栏杆前站着一个瘦弱少年。
少年脸色带着微醉的坨红，上面还残留着几滴水珠，面容清秀，像是来此醒酒的。
李执不知刚才的对话被听见了多少，面色有些窘然，快步从少年的身旁走过。
“时人不知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朗如水，如春风拂面般柔和又带着坚韧的沉稳。
李执的脚步一顿，转过身好奇的去看少年，见他脸上带着温和友善的笑。
“这句诗曾陪我度过一段艰难时光，如今我把它送给郎君，愿郎君独闯荆棘遇霞光，来日皆是光明灿烂。”
他说这话时，目光坦荡，丝毫不见作伪之态，李执心中的郁郁之气随之而散。
“多谢郎君赠言，在下李执，不知郎君姓名？”
少年从善如流，报出家门：“已故太府寺卿柳桥州之子，柳风从。”
……
二皇子府中，
姜铭灏独坐书房中，书桌上布满了洋洋洒洒的纸张，墨色从一开始的工整沉稳逐渐变的凌乱无序，最后干脆墨汁飞溅，大片泼洒在上。
廊外传来一路小跑的声音，二皇子听见动静扔下手中的笔，不等门外的方远敲门，便起身迫不及待的打开书房门。
“怎么样？”
突然打开的房门把方远吓了一跳，他险些叫出声来，但看见二皇子那张阴郁的脸，生生把声音憋了回去。
二皇子见他发愣，眉头紧紧皱起，不耐烦的再次开口：“说话！”
方远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从怀掏出一枚密封的蜡丸，双手恭敬的递了上去。
二皇子接过，急切的想要打开，蜜丸封的紧实，表面光滑，他干脆用牙咬开，里面有一张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方远见他双眼一亮，迫切的展开纸条后，不知上面写的什么，神色逐渐阴沉下来，大半张脸隐在廊下红灯的阴影处，阴冷骇人。
一阵冷风刮过，方远两股打颤，已然不敢再看，他死死垂着头，已经预想到了马上会发生什么。
胸口震震传来低沉的笑声，随着夜风一同狂舞。
“等！等！等！”二皇子眼角笑出泪花，里面血丝遍布，他将那张纸条狠狠的扔了出去，嗓音嘶吼。
“到底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有朝一日老三荣登大位把我赐死或终生幽禁吗？”
院口守门的两个护卫，连带着方远连头也不敢抬，这些日子三皇子风生水起，二皇子的性子越发暴躁，难以捉摸。
三五不时便要发泄一场，若是一句话不对，一个动作多余，都会惹得他大发雷霆，府中人如今皆是胆颤心惊。
李执回府，远远地便听见一阵刺耳的打砸声，他顺着走廊一路去往书房，声音震得耳朵发麻，院子里满是碎瓷片瓦。
方远躲在一角，遥遥见李执走来，双眼放光，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
如今的二皇子如疯狗一般。看谁不顺眼都要咬两口，若说能有人在他面前不被中伤，安然无恙，那么此人就是李执。
方远朝着他连连使眼色，李执默默点了点头，一阵风吹过，那张被丢弃的字条舒展开来，带着皱巴巴的痕迹刮到李执的脚下。
他停下步子捡起来，上面字迹圆滑浑厚，舒展有力，是并不常见的篆书，只有一个字‘等’。
李执将字条收起，走至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方远使了个眼色，他点头会意，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房内又一件七珍宝彩瓶飞了出来，砸在青石地板上，炸裂四溅。
“殿下，消消气吧。”
二皇子见李执进屋，手中的白玉茶盏到底没能扔出去，只随手一挥，落在地毯上。
“消气？我怕是消不了了！你那边怎么样？冯先生可愿出山为我效劳？”
李执苦笑一声：
“他之前还答应好好的，可一见三皇子那方得势，便反悔不肯了。”
‘砰’
掉在地毯上的白玉杯终究被一脚踩了个稀烂，二皇子额角青筋凸起，目眦欲裂。
“简直欺我太甚！每每入夜独寝，我恨不得热血喷涌，想着干脆杀他们个干干净净，也好过这样被折辱……”
“殿下慎言！”李执连忙出言打断，侧目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低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二皇子眉目一震：“你是说府里有……？”
李执摇摇头：“并不确定，但还是小心为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二皇子被这么一惊，心中那股邪火也消散了许多，他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这些日子他颓然了许多，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儿，眼中也没了往日里充满野心的光，有的只是被打压后的萎靡。
“如今老三风头盛，父皇却仿佛忘了我一般，我多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连母妃也低了贤妃一头。往日里那些支持我的朝中大臣，如今也开始心思不定……”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李执幽幽道：
“殿下，眼下朝廷的朝臣哪个不是老奸巨猾，唯利是图，都是千年的狐狸，又谈什么忠心耿耿？是时候，培养些只忠于您的新势力了！”
“什么意思？”二皇子挺直了背脊，目光正色。
李执定定地看着他，语气中踌躇满志：
“科举在即，那些在朝堂上无根基的学子，兴许能为我们所用。您瞧如今跟着三皇子身边的，不就是韩惟仁这个新起之秀吗？”
书房中静悄悄的，二皇子指节敲击着扶手，一下又一下，似乎是在沉思。
“这主意不错，但我们又如何拉拢真正有才学之人呢？”
李执笑了笑，将今日在翠云裘之事一一告知，末了还加了一句。
“我已经打听过了，柳风从学业勤劳，国子学的老师们对其称赞有加，此次科举若无意外，他必定名列三甲！”
“我记得…姜凝曜之前与柳府似乎从密过深，柳风从与他的关系，怕是难说呢？”二皇子有些犹疑。
自从经历了上回的事情，他对姜凝曜的警惕之心大起，总觉得他深藏不露，自己看到的兴许只是冰山一角。
李执对此却不以为然：
“殿下，您不看看三皇子连韩惟仁都敢用，他一个小小的柳风从您又怕什么呢？”
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的急切：
“韩惟仁已经在大理寺为三皇子铺路了，殿下，如今我们处处落后一步，您就真的甘心吗？大位之争，每一步都凶险万分，胆若虚无，又如何去争去抢！”
这番话如雷贯耳，化作阵阵惊捶在二皇子脑中搅弄，一瞬间，他思绪万千，沉默良久之后，才道：
“你有把握能拉拢他？”
李执点点头：“他父柳桥州已死，最大的依仗没了。整个柳家要靠他一人，满腹才华，踌躇满志，这样的人一定会拼尽全力，而殿下只需要给他一个机会！”
下了决定之后，二皇子反而一身轻松，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如释重负：
“科举之前，安排他来见我一面。我倒是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才能让你如此力荐。”
李执露出自信一笑：“殿下见了他自然就会明白，与他在您身边，如虎添翼！！”
时人不知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出自《小松》杜荀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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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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