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经过西市,喧闹声丝竹声歌舞声不绝于耳,仿佛这天底下的热闹都聚集于此。
车窗内映出外面的橘黄亮眼的灯火,和人来人往的影子,沈阴阴一时看的有些出神。
姜凝曜还以为她是怕了,轻笑了一声,头靠在车壁内,闭目养神。
“你用的什么香?”
轻柔的声音传来,仿佛是幻听一般,姜凝曜睁开眼睛,对上了沈阴阴看过来的目光,里面好奇,疑惑。
“等过了今夜,我再告诉你。”他缓缓闭上眼睛。
沈阴阴握着胸带垂下来的玉葫芦,浅浅的勾唇,看来这位煜王爷给她准备的大礼很是凶险呢!连她能不能平安度过今夜都未可知……
西市的喧闹和灯火不知不觉慢慢消失,取而代之是孤独清晰的马蹄声,还有车外密不透风的黑。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车夫勒住缰绳,马蹄声停了。
姜凝曜与沈阴阴同时睁开眼睛,对视一眼。
“到了。”
马车外的夜色黑如墨布,四周笼罩着浓厚的白雾,什么都看不清楚,车角的两盏灯笼如荧光般微弱。
沈阴阴下了马车,只觉得一股凉风袭来,雾气湿稠,却吹不散,隐隐能听见水流潺潺流过的声音。
石山,石岩二人提着灯笼,弓身走上前带路,沈阴阴发现他们二人手中的灯笼与马车上的寻常灯笼不同。
在这古怪漆黑的夜色下,这两盏灯笼的光偏蓝偏绿,说不上有多亮堂,却能够穿透浓厚的雾气,照亮前方的道路。
一行人走了半刻钟,前方出现了一条河,河岸上有一块状如兽形的石头,上面用黑漆刻写着两个狰狞的大字‘鬼市’。
姜凝曜撇了一眼沈阴阴,见她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慌张,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上了船,可就没退路了。”
沈阴阴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他,连石山和石岩也不由得一惊,他们家王爷这是心软了?
“不上船,我会派人送你去岭南,这辈子你都再也回不来。但上了船,今夜你不一定能熬过去!”姜凝曜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想看出那张脸上显现不一样的神色。
石山闻言倒是松了口气,还以为他家王爷心软了呢。
沈阴阴盯着河面从远处滑来的乌篷船,言简意赅:“不必。”
没在那张脸上看见除却平静之外的其他神色,姜凝曜觉得有些可惜,却不失落。
上了船之后,有些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控制了。
乌篷船靠岸,撑船的艄公整张脸隐藏在斗笠之下,声音苍老沙哑,像是上了岁数:“牌。”
沈阴阴没有听清艄公说了什么,就见姜凝曜从双翻领的胸前掏出一块墨黑色的木牌扔了过去。
艘工一把接住:“上船。”
姜凝曜率先迈了上去,站在船头朝着沈阴阴伸出手来。
沈阴阴也不娇情,她今日这身衣裳大袖长衫,的确不方便的很。两手相握,冰凉掌心让对方都是一愣。
不怪她把他认错成鬼,人的手哪能这么冷?跟冬日里的冰棱子一样。而姜凝曜也是头一回见比自己手还凉的人,刺的他掌心都有些痛!
石岩也上了船,轮到石山的时候,那艄公单手一撑竹竿,乌篷船便如箭般迅速离开岸边,只留下一句:“人够了。”
石山站在岸边傻了眼,委屈巴巴的看着乌篷船越来越远,消失在幽黑的河面。
而已经坐上船的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姜凝曜坐在船头闭目养神,石岩则在他的侧后方,他们主仆来鬼市的次数数不胜数,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一块牌子允两个人上船。
而艄公也有各自的脾气,若是艄公心情不错,再碰上运气不错,一块牌子进三个,四个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艄公不顺心,那多半个人也是不让上船的。
沈阴阴坐在船尾,双眼扫过水面,她不懂鬼市的规矩,只知道留在岸边的不是她的人,人家主子都不在意,那她更不会在意。
夜色寂静,除却划桨的声音外,所有人都很安静。
石岩看了一眼坐在船尾的沈阴阴,忍不住低声道:
“主子,我瞧着她冷静的都不像个小娘子。”
鬼市这样的地方,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过,这里人三教九流,亡命之徒,各色各样俨然是个无人管束的地下江湖,寻常的小娘子哪里见过这些,还不得吓哭了?
姜凝曜指着头上包着的黑色软幞巾,他平日里最不爱带这种东西,但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只能用来遮盖。
而这一切,全都是拜那位‘小娘子’所赐,故而阴阳怪气道:
“不像个小娘子就对了,没有哪家的小娘子敢随便开男人的脑袋!”
石岩噤了声,这话说的太对,竟无言以对。
船行了大约有一株香的时间,穿过一片浓茂的河中树林,前方不远处开始有灯火和说话声出现。
船过一洞矮小的石壁,鬼市的面容才真正展露在眼前。
此起彼伏的铺子如梯田一般层叠而建,楼前皆挂着三盏灯笼,发出来的光偏蓝偏绿,跟石岩手中的一样。灯火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河流四通八达的流通,可以到任何一处商贾铺子前停靠,同时叫骂声,抽打声,喧嚷不止。
乌篷船继续前进着,沈阴阴坐在船尾,看着河道两旁的铺子前有一排大铁笼,半浸在水中,笼子里蜷缩着通身黝黑,伤痕累累的昆仑奴。
而在铁笼上方依列悬挂着一个个硕大的‘鸟笼’,里面装着的女人容貌艳丽,身型妖娆,是价值百金的‘新罗婢‘。
沈阴阴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地方灯火通明,却依旧令人觉得晦暗,随着乌蓬船拐进另一条水道,一股血腥味自水面扑鼻而来。
船停了……
姜凝曜走到船尾,长臂一勾,把人拉起来,一手揽住柔细腰间,提力将人半揽怀中,脚下迈出极大的一个步子,踏上了岸。
脚踩在半没在水中石阶的瞬间,他就放了手,大步朝前而去。
沈阴阴站在原地,脚下的丛云履绣鞋被水打湿,仰头看着面前这座不同与其他小楼的宅院。
这是一座建在水中的府邸,比起地面上的高官宅院也不遑多让,门前高处没有牌匾,只挂了三个灯笼 ,大门敞开,里面却点满了红灯笼,一股冷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凉。
沈阴阴看着脚下石阶上的积水随着河面起伏而没过鞋面,忽而笑了一声,对着一旁的石岩道:
“这座宅子下面的基石一定很高,对吧。”
石岩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基石当然搭的高,不然不就被水淹了吗 ?
沈阴阴也没想石岩能够回答,她迈上未被水浸泡的干爽石阶,跟随姜凝曜的脚步,走进了大门。
一个穿着藕粉色荷花半袖裙的小娘子,低眉顺目的迎过来,她只微抬头看了一眼,便又迅速的将头低了下去。
语气恭敬:“贵客请随我来。”
沈阴阴跟在姜凝曜身后,随着那个小娘子七拐八拐进了一间房,房间摆设雅致,栏杆处有一幕朱红的帘子,遮挡的严严实实。
领路的小娘子轻拍了拍巴掌,一水儿的年轻小娘子捧着茶点酒水鱼贯而入,最后呈上一尊浅青琉璃的沙钟,将其倒放在桌上。
随后,便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房间内又回归寂静,细沙倒流的声音微不可闻,沈阴阴猜测,等到细沙完全流尽,姜凝曜送她的好戏就要开场了。
桌上的糕点盘盘精致,上次在烧尾宴上吃的糖酪樱桃也在其列,沈阴阴自顾自的坐下,端起一碗就用银勺子舀起开吃。
吃完一碗,沙钟才过了一半,沈阴阴抬头看了一眼姜凝曜,又看了看另一碗未曾碰过的糖酪樱桃。
石岩站在一旁撇撇嘴,暗道这个小娘子也不知是胆儿大还是痴傻,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能吃得下去?怕是不知一会儿将看见什么,吃了也得吐!
姜凝曜瞬间了然,伸手将自己面前这碗糖酪樱桃推到沈阴阴面前,琉璃碗上的那双手冷白如冰,配上晶莹剔透的樱桃酱汁,让沈阴阴看的食欲大开。
“多谢。”她并不客气,等吃完这一碗,沙钟终于见了底儿。
‘咚!’
猛地传来一阵急促的大鼓声,似有百人击打,其声震耳欲聋,宛如地龙翻身,让从进入鬼市就一直平静的沈阴阴都不由得吓了一跳。
厚重的红色帘子自下扯落,喧哗声随之而来,沈阴阴这才看清,帘子后面根本不是什么屋子,而是三层高的圆形楼体,四周全都是跟他们一样的屋子。
底下是个圆形的高台子,四周围满了手臂粗的铁笼,上面褐黑色的是经年累月的不曾清理的血迹。
沈阴阴才打量了一圈,其中一道铁门打来,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形矮胖却儒雅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圆领袍,走到高台中央,看着二楼三楼喧吵欢呼的贵客们,作揖行礼:
“今夜的第一件珍品,前朝玉雕大家,有‘玉仙‘之称的钱文康,钱大家生前最后一件玉雕,碧玉狮虎斗!”
说罢,便有人捧着托盘上前。
红布掀开,那尊手掌大的碧玉兽雕展露于人前,玉质极佳,壁翠如波,雕工精细,栩栩如生,果真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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