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夕

廊亭九曲通达,弯弯绕绕,两侧是绿水清波,五月之初,荷花含苞露粉只待时机成熟,便一举绽放。

日子一日又一日的过下去,波澜无惊,侯夫人李氏问过一嘴沈阴阴,得知她整日呆在屋子里,不曾闹过,还算是老实,便也放下心来,把人抛之脑后。

夜色降临,刘嬷嬷的呼噜声依旧响亮,她吃的好,睡得好,比之前更胖了些。

阿玉棉被半盖,一双眼睛溜溜的转,没有丝毫的困意,直到床榻紧挨的墙面传来沉闷的敲击声,一重一轻,重复了三次。

确定这是沈阴阴与她定下的暗号后,阿玉双眸发亮,披上外衫便轻车熟路的潜了出去。

几滴水渍落在院中青石板,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沈阴阴懒散的侧坐在竹编的小榻上,手肘抵住塌上喝茶的小木桌,托着下巴,双眼闭合,浓卷的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

房门从外面打开,夜风带着水汽裹携而入,阿玉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姑娘。”

沈阴阴不答,继续保持着姿势,像是睡着了一样。

阿玉抬头小心的看了一眼,并不陌生这样的情况,轻声禀告着今日的事情:

“姑娘,我今日亲自去看了看,后院西南角有一小片柳树林,与荷花池的源头紧挨着,那地方荒凉,几乎很少有人涉足,但偏偏那地方的符箓最多!”

那个地方跟她们所住的这方院子一样,少有人涉足,偏僻荒凉。

不过这段时间在阿玉的打理下,她们这小院儿也亮堂了不少,跟那块地儿比,着实好了不少。

那里堆放着府里老旧毁坏的杂物,却胳膊少腿儿的木椅木桌,匠人们拆卸的废木头等等……又脏又乱,再加上那些传闻,几乎人人避之不及!

“那里还有一口井,不过井口被一块大石头封住了。”

这已经不是阿玉第一回出去了,自从借着拿盐巴开了头儿,几乎是每隔两三天,便能找到些缺衣短食的借口出院门。

“听之前与我一起洒扫的环儿说,那地方死过人,说是许多年前有个丫鬟勾搭主子,被发现后在那儿投井了。不过她也是听府里的人提过几句,并不知真假。”

阿玉说罢,便不再开口了。

屋内一时间安静了许多,屋外不知何时已然下起了雨,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上,像是一曲闲雅知乐。

“你可知,我为何吩咐你去办这些事儿?”沈阴阴终于睁开了眼睛,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阿玉一愣,双手紧握垂在身前,对上沈阴阴的目光,点漆如墨的眸子在黑夜里宛如一面铜镜,将她的所有神态动作都看的一清二楚。

第一回出去,沈阴阴让她将整个府里的地形图描绘了下来,只不过阿玉不能去前院,只将后院大概画了出来。

第二回出去,沈阴阴让她哪里贴有符箓的地方全都记住,回来在地形图上标记。

第三回,便是让阿玉去找符箓最多的地方。

除此之外,阿玉每次出去都会按照沈阴阴的吩咐,尽可能打听府里的事儿,尤其是侯夫人。

这桩桩件件连成一起来看,就变得非比寻常,阿玉被问话,心下一紧,垂在身前的两只手扭出了麻花,结结巴巴道:

“姑娘乃是…神仙娘娘,我….我不敢揣测……”

不是不敢揣测,是害怕。

沈阴阴声音轻轻:

“春去秋来老将至,回首半载无可说,世人只这一生庸庸碌碌度光阴,生来富贵的,也富贵一生,生来贫贱的,也贫贱一生,农户种一辈子地,商家买卖至死,就连千金小姐也不过从花团锦簇的娘家挪到另一个富贵满堂的夫家,在四方后宅地过一生,就这样循规蹈矩直到老死。”

窗外的雨越发密集,沈阴阴从塌上起身,挪到窗边,撑开窗棂,看着外面水汽淋漓的天之瀑流。

“明日又明日,明日转眼逝,这一生贫贱也好,富贵也罢,当你满头白发,含饴弄孙,回首这一生没有半分肆意之事,可会觉得索然无味?”

沈阴阴忽然回头,阿玉就这样沦陷在那双黑镜一样的眸中,她看见了自己的蠢蠢欲动,渴望如焚的脸。

难道就这样循规蹈矩的过一辈子吗?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从小婢女做到老嬷嬷,嫁得好便是个管事儿,嫁的不好也就是个小厮,等到快死了,这一辈活的都是伏低做小,伺候顺从,没半点儿自在。

阿玉不想这样,忽而双膝跪地,脑袋磕在地板,发出‘咚’的一响,哽咽道:

“姑娘,我不想这样过一辈子,等到七老八十满头白发,我想给我的子孙后代说我曾经伺候过神仙娘娘,有一段跟话本子一样肆意人生。”

外面的雨声混着沈阴阴的轻语,击打在阿玉的心头:

“三日后你再出去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也是你重新换个活法儿的开始!”

等阿玉走后,一直坐在房梁上的魏冉施施然飘落下来,声音带着凉意:

“还是有你有本事,把人卖了她还得帮你数银子,恨不得五体投地来拜你的大恩,能给她一段快活人生!”

沈阴阴自顾自看着窗外的雨,挑眉:“你觉得我再骗她?”

“难道不是吗?拿什么肆意快活做筏子,你要她做的事情,如若暴露,你可知她的下场会如何?”魏冉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贵贱之分,赫然分明,对于不听话的婢子,上位者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将沉甸甸的性命抹去。

魏冉曾经就是上位者的其中一员,她很清楚,上面人的一句话,下面的人就要跑断了腿。

对于侯夫人李氏而言,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阿玉这样背主的丫鬟,不会有好下场。

更何况,谁说死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比死更可怕。

雨落下来,好似一层层轻烟透润的暮云纱,透着柔软细腻的光华,在天下织就散落人间。

沈阴阴头也不抬,盯着雨,像是入了迷: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闹什么脾气,怄什么气。但有一点,我要告诉你,她不会出事,因为她是我的人,我会护着她。”

带着水汽的夜风从窗口进来,将床边纱幔吹的摇曳无依,懒懒散散,沈阴阴打了个哈欠,回头望过去:

“当然,我也会护着你。”

魏冉一怔,下意识的避开沈阴阴的眼神,不屑的将脸转向房梁内侧的阴影处,却不再开口。

沈阴阴打了个哈欠爬上床,拥着棉被侧躺下,她实在是太困了,这样的夜雨就适合睡觉,兴许还能做个美梦。

屋子里传来漫长深沉的呼吸声,窗外骤雨急落,魏冉在梁上坐起身子,双腿悬空摇晃,探出头去看床榻上已然睡熟的沈阴阴。

“哼!谁让你护着!活着的时候没人护,死了成鬼倒是有人护了!”魏冉声音很轻,似嘲似讽。

沈阴阴翻了个身,棉被滑落到床边,她却睡的香甜,浑然不知。

半开的窗口中涌入裹挟雨水的风,吹的床帐纱幔乱舞,沈阴阴喜欢下雨,故而每每都会打开窗子。

但这样的风若是吹一夜,只怕风寒入体,病上一场。

被风吹乱的清白纱幔间白色的衣衫垂落,魏冉捏住棉角扔回了沈阴阴身上,把人盖的严严实实,目光停留在她后背上,有些忿忿。

这死丫头忒懂拿捏人心!!

树荫满地,日头当空,顶着灼热刺眼的光,阿玉挎着竹篮快步走到廊下,对着撒扫的小丫鬟环儿招手。

“就知道你在那个破院子待不住!恨不得天天出来!”环儿扔下扫把,便快步走进来。

阿玉掏出一把糖霜瓜子分给她,两个人坐在角落说说笑笑。

“知道么?前两天宫里来人了,夫人把人送出去的时候眉开眼笑的,她们都说大约是娘娘有了喜事儿!”环儿压低了声量。

侯府的大姑娘沈绮,早些年进了宫,封为昭仪。

阿玉默默盘算了一番,又从荷包里掏出三四块观音糖伸手递给环儿。

做洒扫的不用跟着主子,每日与扫把为伴,日子枯燥乏味,东走走西蹿蹿,消息灵通,最喜欢与人闲聊传话,后院里十之有八的传言,都是从洒扫婆子和丫鬟口里传出去的。

“诶哟,你虽被派去那地方伺候,但吃食比我们还好嘞!”环儿迫不及待的将洁白无暇的观音糖放入口中,香甜可口。

有了吃的,环儿心里边畅快,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说出来,不只是府里边的,还有府外边的。

“你知道烧尾宴吗?听说下个月端午节当日在宫里举办烧尾宴,到时候还不知道多热闹!!”

环儿说个不停,直到最后口干舌燥,才意犹未尽的与阿玉告别。

九曲长廊上,阿玉挎着竹篮,左顾右盼,正午时分正开饭,且日头又大,没人愿意出来。

廊檐每十步一灯,灯旁又悬挂着红字黄底的三角符箓。

阿玉咽了咽口水,手指发抖的从竹篮里拿出纳鞋底的锥子,对准了沈阴阴在地形图上指定好了的三角符箓,用力的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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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阴阳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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