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寂静的深宫在瞬间炸开,像是一条蹦入油锅中的活鱼,一盏盏灯火点燃,四面八方的脚步声逼近。
身后紧随而来的灯火像是一把夺命的利爪,被其照亮一点儿就成了其中亡魂,沈阴阴拼了命的朝黑暗中跑去,她从没有像如今这刻一样恐惧光亮。
她亲眼看着从墙外扔进来的一块石头落在自己脚边,而后就被蔡昭仪和菱悦二人发现……
事到如今,沈阴阴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沈绮的厉害 ,真是一箭双雕的好手段!
沈绮派来的人早就发现了她的踪迹,却故意将她逼入上善楼,而她又那么刚巧的听见四皇子生母蔡昭容针对二皇子的密谋,恰好一块石子从墙头外扔过来,让她被‘发现’。
这一招借刀杀人玩的果真巧妙极了。
蔡昭容的四皇子年纪幼小,她便早早的投奔了三皇子,而沈绮肚子里那个还不知是男是女,自然也要早做打算。
如今看来,沈绮必然是站在了二皇子的派系,也对蔡昭容的计划了如指掌,才故意引她入局。
沈阴阴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被利用的棋子,卷入朝堂后宫之争。
身后的火光渐渐逼近,前方拐角处也有火光影射,两面夹击,怕是躲不过去!
“找到了吗?”
“没有,这贼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潜入深宫,幸而被蔡昭容发现,不然若是让他惊扰了圣驾,只怕咱们一人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再去找!务必要把贼人在找出来,若胆敢反抗,直接就地正法!”
沈阴阴躲在暗巷里,听到那句就地正法便明白了蔡昭容势必要让她死在今夜的决心。
“巷子里也不要放过!边边角角都要去查,绝不能遗漏半点儿!”
“诺!”
巷口的脚步和灯火渐渐走近,沈阴阴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知道这一次逃不掉了,难得的在心里对着沈绮一顿骂娘。
走进巷子的金吾卫提着灯笼扫了一圈。
“有人吗?”
“没有。”
巷子里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儿。
金吾卫提着灯笼转身就要离去,眼睛瞥过旁边一道不起眼的破旧小门,凑近去看,上面贴着黄底朱砂的符箓,立马恭敬后退几步,连连作揖。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沈阴阴瘫坐在地上,看向方才将她救下的老者。
长眉长须皆白,鹤发慈目,一身苍葭青浅广袖长袍,面色红润,面对着沈阴阴的审视,也不在意,反倒是呵呵一笑。
“孩子,被吓傻了?”
老者的声音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慈悲平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心。
沈阴阴扯了扯嘴角回以一笑,她的确还没有缓过来,方才她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却不曾想到身后一道小门不知何时被打开,老者站在里面笑着朝她招手,这才逃过一劫。
老者笑呵呵的走到一旁的茶桌,盘腿而坐,双手握住碾轮滚压碾槽,将烘焙干的茶饼,碾碎成末。
沈阴阴缓了两口气,开始打量起四周,这是一间小屋子,桌上燃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布置简单,如寻常百姓家。
房梁低矮,挂着许多风干的药材,有的用牛皮纸包裹紧实,坠下一块小巧的木牌子,上面刻着药名。药香味夹杂,一时间有些刺鼻。
沈阴阴扫了一眼,不由得被其中这些未从听闻过的名字吸引住。
“觉得有趣儿?”
老者一边碾压茶饼一边问道,语气随意和善,像是在闲话家常,也不等沈阴阴答话,便自顾自的解释起来:
“那是鹅毛天火丹,把鹅毛放在瓦片上烧制成灰,再放入石臼中研磨成细粉,收好备用,等用时拿陈年的茶油调和,可解毒消肿,收湿敛疮,驱风散寒。”
沈阴阴从地上起身,好奇的指着其中一块木牌问道:
“那凤凰衣又是什么?”
老者伸手捻了捻茶末,似乎是嫌不够细腻,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些:
“凤凰衣就是小鸡出壳后,壳上一层薄薄的白衣,小火烘干之后,研磨成粉,具有养阴清肺,敛疮消翳和接骨的功效。”
沈阴阴又指着‘凤凰衣’旁边的木牌子,眨眨眼:
“那这个凤凰壳,就是鸡卵壳了 ?”
老者点点头:“不错,你这孩子倒是很会举一反三。”
茶碾中的茶末已经足够细腻,釜中水也刚好三沸,老者将茶末倒在空碗中,用木勺舀出少量,缓缓撒入釜中。
清淡的茶香伴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沈阴阴发现这屋子没有窗子,西边的墙上还有一道暗红色的门,不知是通往何处。
而老者依旧在煮着茶,茶末分三次分别加入釜中,清淡的茶香逐渐浓郁起来,他神色专注,莫名吸引着人的目光。
沈阴阴也停下了打量,将目光都落在了老者的身上。
他身上的广袖长袍,衣袖宽广与时下世人所穿圆领袍收窄的袖子截然不同。按理来说,这样的衣裳做事并不方便,甚至可以说是阻碍。
但偏偏老者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不便,一举一动仪态万方,泰然自若,如画中人一般。
沈阴阴眯了眯眼,她起初觉得这位老者像是世外高人,可如今单看他烹茶,不知怎么竟莫名感到他骨子里的雍容清贵,与这华美森严的皇宫,十分的契合。
釜中茶汤再次沸腾,老者拿出几个拳头大小的小罐子,将里面的东西依次加入,而后用茶勺舀出。
“尝尝。”
白瓷中茶汤翠绿,像是山谷深涧中一旺清潭,老者伸出食指和中指将茶碗朝着沈阴阴的方向推送。
“好。”
沈阴阴也不推脱,上前也盘腿而坐,双手端起茶碗,鼻尖萦绕着醇厚的茶香,而后低头浅酌一口,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
她抬头去看老者,发觉老者也正含笑看着她,像是在问询这茶的味道如何。
“这茶不涩不苦,味道醇厚,入口浓润细腻,舌尖还带着淡淡辛味。而且……”
老者端起茶碗也喝了一口,笑问道:“而且什么?”
“茶涩且苦,故而世人多在茶汤中加入姜,葱,橘皮,薄荷或者蜜来遮盖住茶汤的腥味。但,前辈烹煮的茶似乎并没有加入上面我所提到的这些东西。”
沈阴阴没有忍住,又再喝了一口,没有腥涩苦味,保留原本茶香的茶汤味道,着实令人上瘾。
谁能想到前一刻钟前她还在深宫中狼狈逃窜,而现下却已经安坐一隅品尝着难得一见的茶汤。
老者听闻其言,不由得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沟壑加深,像是刻画上去的一样:
“你这嘴巴真是叼的很,平常人能尝出不加姜葱橘皮就已经很不错了。可你不仅能尝出来,还能敏锐的点出最后舌尖的那一抹辛味。”
沈阴阴也笑了,她平日里胃口十分好,却不仅仅只是为了吃饱肚子,更重要的是品尝各种滋味。
就连师傅也不知道,她这条舌头对于味道的敏锐。
再看眼前的老者,沈阴阴也再没了之前的警惕防备,一直悬着的心,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放松了下来。
老者又舀出一勺茶汤,眼中带着些玩乐的趣味:
“那你能猜出最后的辛味,到底是何物吗?”
沈阴阴端起茶碗,先浅尝一口,有些跃跃欲试:
“嗯…….是陈皮?”
老者笑而不语,显然并不是。
沈阴阴又喝了一口,并不气馁:
“是……肉桂?不对,是香叶!”
老者依旧是笑,他低头看向沈阴阴的茶碗,里面只剩下一口的量: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沈阴阴的好胜心被激起,那张脸上难得一见有了些许紧张和兴奋,黑如点漆的眸子中是漾漾玉带,澄澄溪影,令人见之惊艳。
老者却是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他只短暂停留一瞬,而后移开目光。
而沈阴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将碗中茶汤一饮而尽,眉头紧皱,不断回味着舌尖的辛味,屋内寂静,只剩她紧张的呼吸声。
终于,她开口:
“是豆蔻!对不对?”
老者先是一愣,而后抚着花白的长须仰头大笑:
“对了。是红豆蔻,她比普通豆蔻辛味更重,又能散寒燥湿,温胃止痛。”
沈阴阴拍着大腿,眉目舒展,开怀大笑,与往常气定神闲的模样相比,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岁的稚气。
老者捋着长须:
“想要烹好一碗茶,与茶叶的产地,品种,炮制还有用水,手法也息息相关。其实,这里面我还加了一种东西,只不过用量太少,难以察觉。”
“哦?是什么?”沈阴阴好奇。
老者笑笑,并不卖关子:“是几滴黄酒。”
沈阴阴恍然,她竟一点儿也没尝出来,心里感叹的同时,又对眼前的老者多了几分好奇。
尤其是,他一人在深宫之中,救下了来路不明的自己,再端看其言行举止,定然不是常人。
“前辈……为何要救我?外面的金吾卫满后宫搜查贼人,您难道不怕我就是他们要抓的人吗?”
老者面色平静的问道:
“那你是吗?”
沈阴阴目光坦然:
“我是。”
老者笑了:
“那你这个贼人,做了什么坏事?”
沈阴阴也笑了:
“杀人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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