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缥缈着浓郁苦涩的茶香,釜中汤水绿的发黑,却迟迟不曾舀出。
热气蒸腾下,姜凝曜的面容严肃: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说是柳桥州一行人从江陵府石安县回程的途中,遇见上了山匪,逃窜之际被滚落的山石砸中……”
说到此处,姜凝曜顿了顿:
“当然,想必如今酆都城上下派人去查到的消息,都会是这个。”
柳桥州是手握实权的三品大员,他骤然离世,必定在朝堂上引起不小的动荡,不是为了他的死,而是为了空出来的太府寺卿的位置。
沈阴阴垂眸:
“柳桥州……是真的死了吗?”
姜凝曜抬眸看了她一眼:
“能奏请到皇帝面前,必定是已经找到其尸骨,由随行人亲自指认过,仵作验过尸体,确认过其身份。不然…..就是这世间有人与柳桥州长得一摸一样、否则不可能误报死讯。”
沈阴阴抱有的那一丝侥幸也随之而散:
“当真是意外吗?”
姜凝曜摇摇头:
“我不知道,如今说这些也是徒劳无功,他死在江陵府,远离酆都城,就算不是意外,等派人过去查探,也早就没了线索。”
他将目光落在沈阴阴的脸上,深褐色的眼眸如外面的暗夜,一字一句道:
“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他的死,跟那个地方有关,那么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为何他们一定要柳桥州死!”
沈阴阴闻言,却嗤笑一声:
“要一个人死,需要理由吗?不让一个人死,才需要理由。柳桥州太聪明,且不受控制,他警惕之心深重,善于隐藏伪装,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成为自己人,想必杀了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无法成为自己人,也避免成为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了他!
接着,她又叹了一口气:
“柳桥州临走前说等他回来会给你一个答复,我只是怕…..那些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接下来会不会对你动手!”
姜凝曜迎着她眸中关切的目光,不由得一怔,随后嘴角忍不住扬起来:
“我还是第一回从你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态……倒是稀奇!”
沈阴阴闻言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还有心情不正经:
“有什么稀奇?难道你今天在宫里见到我,不是这般模样 ?”
她的确担忧姜凝曜的安危,柳桥州是朝廷三品大员,手握实权,制造一个意外,说杀就杀,这样大的胆子,实属疯癫!
而姜凝曜即便是亲王之尊,那些人真杀红了眼,怕是也不会顾及。
姜凝曜笑笑,低下头掩盖住了眸中的复杂,今日在宫里寻不到沈阴阴,他急躁的处于崩溃的边缘,甚至头一回痛恨自己的纨绔无用。
也无人知晓,在德顺高人处见到沈阴阴的那一刻,失而复得,虚惊一场的短暂庆幸之后,是更加懊悔的自我厌弃。
他清楚的知道,沈阴阴的平安无事靠的是她自己机敏聪慧,无人救她,是她自己救了她自己。
与德顺高人相遇,或许是她的运,但得德顺高人相助,就不再是运,而是她的本事。
陌生的深宫,步步阴谋、处处算计,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姜凝曜才惊觉,自己来的太晚,也太无用了…..
沈阴阴见他迟迟未语,不由得起身走近:“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话音才落,姜凝曜便一把将人拉坐在腿上。
沈阴阴背对着他,腰间被长臂环绕,感觉到姜凝曜的头紧贴在自己的后背,声音有些发闷。
“别在永平侯府住下去了。”
沈阴阴失笑:
“担心我?今日的事情不会再有一次了,就算有,我也会拼尽全力的保全我自己。”
身后的人没了声音,沈阴阴以为他不高兴了,想了想,轻声道:
“嗯……再过一段日子,我就搬出来…..”
“我知道你能保全自己,你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能解决的危险,从来不是真的危险,所以你从不惧怕。是我今日去的太晚了,怕你……故而担心过了头。“
姜凝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着与往日的语调似乎有些不同。
沈阴阴握住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但她很喜欢这样触碰的感觉,不温暖,却知道身边不孤单。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很怕天黑,总想着躲到师傅身边去。但师傅却不许,她说日落天黑,更古不变,我无法让日西升东落,也阻止不了斗转星移,这个世间不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但唯一能改变的是我自己。”
姜凝曜闭着眼睛,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阴阴继续说道:
“侯府危险,那我就变得更危险,沈绮想让我惧怕,那我便反之更令她惧怕。惧生逃意,可逃跑的次数多了,也就无处可逃了。依靠别人能得一时顺遂,但在关键时候决定生死的,永远都是自己。”
说着,她轻捏了捏姜凝曜的手,像是安抚:
“我不傻,不会争强好胜,也不会做能力范围外的事情。凡事都会量力而行,最先保全自己。”
釜中的茶汤被熬煮的时间太久,黑绿的茶汤冒着接连不断的热气,夹着浓郁的苦涩。
沈阴阴感觉到环绕在腰间的手臂又不知不觉紧了紧,有点疼……但她没有作声,两个人只这样紧密相依的靠近,不留半点空隙。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中蜡烛流下一滩滩烛泪,蜡油中混杂着燃烧时遗留的黑渣,滴落后融合,再慢慢凝固,周而复始。
沈阴阴试探着开口:
“暂时…别再查柳桥州的事了,好吗?”
身后是良久的沉默,沈阴阴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却依旧不放弃的想要问一问。
就在她以为姜凝曜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他忽然开口:
“好。”
“什么!”
这声音很轻,轻的让沈阴阴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姜凝曜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好,我答应你,先不去管柳桥州的死因,这段时间我也会安排人在身边保护。”
姜凝曜的回答让沈阴阴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这着实不像他平日的作风,但好在他答应了,沈阴阴知道只要他说出口,就一定会做到。
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沈阴阴脸上闪过一抹释然的轻松和不易察觉到的几分庆幸。
而在她身后的姜凝曜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光幽深暗沉,让人猜不透再想些什么。
两人紧密相依,可各自心绪却各不相同。
皇宫,太极殿,
一枚和田玉所制的白玉棋子被指尖别起,正正当当摆放在楸枰最中央的天元位置上。
而另一只手则拿起一粒黑青玉棋放在距离白玉棋子最下方的边角处。
偌大的宫殿中静悄悄的,玉棋落子的清响声接连不断,一个接着一个,很快棋奁里的棋子越来越少,而楸枰上已经密密麻麻摆满了大片,
安康帝手持白玉棋子,落子成风,像是随口问道:
“沈家那个小娘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居然能得你青眼相护?听说,她八字不详,在寺庙里长大。”
德顺高人一身飘逸广袖鹤衣,他盯着密密麻麻的棋盘,手持黑青玉棋,似乎有些为难,该在何处落子:
“她的八字的确凶的很,又兼带不详克亲,难得一见的差。”
安康帝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
黑子落下,却又听德顺高人开口:
“但也唯有她这样大煞的命格,才能破了昨夜的困局。”
说着,钱四合便双手捧着被红布蒙住的托盘走了过来。
德顺高人顺手便将红布掀开,露出里面一块拳头大小暗红色的石头。
“这次出宫偶然得遇这块石头,百姓称起为翠龙石,传闻中贵人触碰可变换颜色,色泽越深,代表其福泽深重。”
安康帝放下手中玉棋,伸手就把玩起来,可见对其十分好奇。
德顺高人则笑了笑:
“此石在日光下呈翠,烛光下呈朱,虽然有趣,却称不上稀奇。可偏偏,三皇子也派人寻了一块。”
安康帝看着手中暗红色的石头,眼中的笑意渐渐抚平:
“老三很机灵,他怕是不会自己用,而是用到别人身上。”
楸枰上黑白玉棋错落复杂,纵横交汇,局面上是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德顺高人抚着花白胡须,面色和蔼无波:
“圣人圣明,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龙子相斗,各显神通,周围的小鱼小虾少不得被殃及。龙子本贵,高高在上,但物极必反,唯有破局之人卑微带煞,才能把鱼死网破的局面扭转。”
安康帝又拿起一枚玉棋落子,不见喜怒:
“也算是那丫头有功了,她误打误撞的搅合进来,局面倒不至于失控。”
帝王之术,在于平衡,一旦偏离,就会被人嗅到气味,从而影响整个朝局。
德顺高人紧跟着落下一子:
“二皇子殿下很是聪慧。”
“聪慧用错了地方,就是愚蠢!太府寺卿的位置空出来,他就迫不及待想要用自己人填补。”
安康帝干脆的又落一子,瞬间,已分胜负。
德顺高人将手中棋子放回棋奁,笑道:
“您又赢了,可见大局还是在圣人手中。”
安康帝闻言笑出声来,在整个太极殿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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